清晨。


    一輛馬車緩緩停在四街地帶的府邸門口,車上走下一個青年,他注視著大門外縮著身子坐在牆角一宿的陰柔青年,後者抬起頭,無悲無喜的與他對視。


    “野豹沒來?”


    披著華貴貂絨的青年坐在小野狐邊上的門檻上,緩緩道。


    陸術嘴角一扯:“現在正悔的撞牆,誰也攔不住,我也懶得去管他。”


    段漠輕吐一口氣。


    小野狐突然起身,一拳頭砸在邊上青年的臉龐之上,後者一個趔趄,倒在地上。


    陸術重新縮迴角落,段漠吐掉嘴裏的血水,也重新坐迴門檻上。


    “一拳夠麽?”


    段漠笑道:“還有半邊臉,還能再來一拳,反正我長得這麽帥,就算變醜了也還是比秦紀他們好看。”


    陸術盯著他許久,方才道:“你要祈禱你千萬別碰上野豹。”


    “那頭豹子啊……”


    段漠使勁的揉了揉發疼的臉頰,歎道:“確實有點麻煩。”


    小野狐仰靠著身後牆壁,淒涼笑道:“段漠,你知道嗎,紀哥離開東西北的那一天,被從族譜上除名的那一天,他有多高興嗎?”


    “這段時間來,任何想要幫助他的家族勢力,都被秦伯父遏製,就連自己的三弟都被他親手捆起來扔到了斷臂崖,那是紀哥這麽多年來,第一次深深的感激秦伯父,他終於能孤身一人,卸掉所有身份,隻是以普通人的身份,來到這帝都。”


    “秦家男兒,哪一個站在這片土地不是如坐針氈?秦三刀已經三十年沒有踏足過下半國半步了,國分上下,何其有趣?”


    小野狐猛地站起身。


    “想打就打吧,別忍著。”


    段漠輕聲道。


    小野狐咬牙,片刻之後還是鬆開了拳頭:“算了,沒什麽意義了,那頭白癡豹子沒有腦子,可笑我陸術竟然也沒覺察出來,也怪不了別人。”


    秦三刀是故意把火色令給喬豹而不是陸術,以陸術的心思,定會覺察到異樣。


    小野狐雙手捂著臉頰,好片刻後方才長吸一口氣。


    “紀哥原本隻需要顧忌一下我們這些兄弟,最多想的再遠一些,拾起自己心中那些負擔組成的山脈抗在肩上,僅僅是這樣,他還是敢去麵對她的,還是能去麵對她的,可現在呢?”


    小野狐指著頭頂那片天,陰柔臉龐上有暴起的青筋:“你們告訴他,秦雄為了他這個兒子,放棄了經營四百餘年的上半國,任由你們滲透!”


    “隻求孜然一身的紀哥,現在身後卻依舊站著那個龐大的秦家,你們非要讓他背上這麽沉重的負擔!你們真想他死在這裏是嗎?”


    段漠默不作聲。


    從秦紀踏入段家,懷裏揣著那塊火色令的時候,從那裏開始,這一場博弈,就已經不是他們這個層次的了。


    傳音塔勢必會橫掃整個周夏。


    一個商行已經聚攏整個帝國的資金,單靠幾張龍紋卡,商聖手上就握著無數人的信息流通,如今再加上一個傳音石。


    這個才創立三十餘年的天之商行,注定會成為周夏最恐怖的勢力。


    “段漠,你們這是在玩火自焚,十四年前的事,會重蹈覆轍的!”


    小野狐低沉道。


    段漠似是嗤笑一聲,嘴唇微動:“我並不介意在火燒死我之前,先燒了這整個周夏。”


    小野狐指著段漠,微微顫抖:“瘋子!你和段雙重都是瘋子!”


    段漠此刻站起身,望著左前方的大道,有一匹高頭大馬縱馳而來,馬上的魁梧青年一眼就盯上了門口的俊秀青年。


    “段漠!”


    魁梧青年一躍下馬,跳到大門前,蒲扇般的大手抓住段漠的衣領將之提起,重重抵在後麵大門上,手臂之上肌肉鼓脹,碩大鐵拳便是狠狠砸下。


    不同於小野狐,喬豹的這一拳,當真是盡全力了,段漠的腦袋都陷進門板之內,汩汩鮮血從鼻子裏淌出,嘴裏的牙齒也斷了好幾顆,鮮血淋漓。


    下方馬車上的黑袍馬夫,緩緩抬起頭。


    段漠吐掉嘴裏的血水和牙齒,麵無表情。


    喬豹死死盯著眼前這張臉龐,再度舉起拳頭狠狠下落。


    段漠偏頭一側的腦袋再次迴轉,神情仍是無悲無喜。


    “啊啊啊!”


    喬豹暴怒異常,第三次舉起拳頭,狠狠揮落。


    “嘎……”


    段漠抵著的大門被打開,喬豹被一腳踹飛,滾落在街道之上,段漠緩緩起身,望著門後的黑衫青年。


    “紀哥。”


    坐在角落無動於衷看著這一場鬧劇的小野狐此刻急忙起身,低聲喊道。


    喬豹也從地上爬起,跑到秦紀麵前,剛想張嘴,黑衫青年便冷喝道:“滾一邊去。”


    喬豹默默的退開。


    黑衫青年走出大門,身後的白衣女子也是隨之而出。


    “琳兒,你先去學院吧,這次我就不送你了。”


    秦紀輕聲道。


    秦琳看了看野狐野豹二人,再看了看段漠,輕輕恩了一聲,一個人走下台階。


    “野狐。”


    秦紀平靜道:“你和野豹也迴去吧。”


    從昨晚起便一個人坐在大門口直到如今的陸術拍掉身上塵土,輕輕點頭。


    “紀哥,我……”


    喬豹連忙說道,卻被秦紀打斷:“閉嘴,我現在不想聽你叨叨,跟著野狐走!”


    喬豹緊緊攥拳,但最終還是踏著階梯一步步離去。


    段漠抹去滿臉鮮血。


    “我送你。”


    秦紀緩緩道。


    段漠還沾染著血跡的臉龐上露出淡笑:“不用了,我自己有馬車。”


    “行。”


    秦紀隻是簡單一個字。


    段漠沉默許久,突然咧嘴道:“破相了,這次我也終於和你一樣醜了。”


    段漠灑然一笑,轉身就走。


    秦紀一個人默默的站在原地,像極了一頭走投無路的孤狼。


    段漠上了馬車,這一次沒有溫香軟玉,駕車的也並不是那清冷女子。


    “去哪?”


    駕車的馬夫淡淡道。


    段漠拿起一旁白色絲綢,輕緩擦去臉上剩下的血跡,緩緩道:“向叔,直接上無法地帶吧。”


    黑袍男子一鞭甩下,車輪滾滾,清風拂麵,黑袍下,露出一張方正剛毅臉龐。


    赫然便是那一日在湖心亭中和商聖交談的男子。


    姓向。


    答案唿之欲出,天之商行有一尊大佛,和商聖有生死之交,曾位列上一代帝國十大上宗之一。


    上宗,向清風。


    馬車疾馳往北而去。


    坐在馬車內的青年雙手按著膝蓋,閉目許久後突然沉聲道:“向叔,往曲州方向走,我要上一躺青岩郡百善城。”


    黑袍男子微微皺眉,道:“做什麽?”


    這個和平常紈絝模樣截然不同的青年端坐當中,雙眸幽深:“取一樣東西。”


    ……


    秦紀返身走迴院內。


    走廊過道上,坐在輪椅上的女子輕喊道:“紀哥。”


    “嗯。”


    秦紀應了一聲,在女子邊上坐下。


    “最近呆的還習慣嗎?”


    秦紀開口問道。


    “很好阿。”


    女子嫣然一笑。


    秦紀想了一下,緩緩道:“琳兒白天要上學,我也經常不在這裏,也沒人照顧你,這樣吧,我迴頭也送你上鳳凰女子學院,你們二個在一起也好有個照應。”


    沐雨淡笑道:“一切聽紀哥安排。”


    “好。”


    秦紀簡單和沐雨聊了二句便起身走向自己屋子,進屋之後,他取出傳音石,給備注是黑鳳凰的號碼發了條傳音,旋即關掉傳音石,走到鏡子旁邊,凝視銅鏡裏麵的自己。


    秦紀打開衣櫃,脫下身上黑袍。


    片刻之後,銅鏡裏麵的人煥然一新。


    終日習慣黑袍遮身的青年換上了一套冰藍的上好絲綢衣袍,袍內露出銀色鏤空木槿花的鑲邊,繡著雅致竹葉花紋的雪白圖案和他頭上叉著的羊脂玉發簪交相輝映,一根玉帶係於腰間,和顯貴人家的公子相差無二。


    秦紀走出屋子,正在院子裏逗弄啾啾的沐雨抬眼便愣住了。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秦紀。


    不再深斂,不再平凡。


    所有人似乎都已經習慣了這個男人的內斂,低調,似乎那一襲萬年不變的遮身黑袍才是他的身體。


    秦紀離開府邸,走在街道之上,他的腳步很慢,不急不緩,從清晨到中午,再到夕陽下落,他的視線內,終於出現了熟悉的流火學院。


    秦紀並沒有停步,而是繼續往前走。


    此刻正好是傍晚,這些帝都的學院之內都已到了出校的高峰期,人群湧動。


    “咦?”


    一個和身邊人說說笑笑的溫婉女子掃到那走過的青年,剛剛移開目光便神色一頓,有些詫異的重新看了迴去。


    “真是他?”


    溫婉女子瞪大眼睛,這換了個打扮,第一眼還真沒認出來呢。


    好奇的溫婉女子和身邊好友打了個招唿先行告退,跟在後麵,沒多久,那男子便停在了街道口,目視這個和流火隻有一牆之隔的學院。


    此刻的天龍學院也是熱鬧異常,人來人往,諸多學子來來去去,不過和流火比起來,這裏這些達官顯貴的各種華貴馬車擁擠異常。


    盛裝的秦紀站在這裏,也隻是普通尋常。


    站在遠處的褚曉曉看著那個青年走到路邊的一個小攤上,掏錢買了一支豔麗玫瑰,僅僅隻是一支。


    然後便孤零零一個人站著,正對著天龍那大氣磅礴的大門口。


    擁擠人潮來來去去,無人去關注這個有些古怪的青年。


    褚曉曉突然有些可憐這個男人。


    下一刻,她便見到,這個男人臉上,揚起了一抹溫柔笑意。


    她順著男人的視線望去,在湧動人潮中,很清晰便能見到天龍的大門口,也有一人停滯不動了。


    一身紅衣。


    豔麗絕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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