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著爬著,還沒到文淵侯夫人身邊,手卻在暗夜裏摸到了一個有些硬質的東西。


    順著東西往上看。


    一片黑色,濃鬱得和這夜色融為一體。


    隻有那閃著細碎光亮的眼睛,依稀從黑夜中顯露出輪廓。


    “啊!啊啊啊啊!”


    文淵侯又嚇了一跳。往後癱軟在地上。


    “噓——”


    那人蹲下來,借著廊外一點昏庸的月色,文淵侯勉強看清了那人的臉。


    長得比畫娘還好看。


    那張霜雪一般的臉,那眉宇間謫仙般不肯屈就一點,仿佛沒有半點煙塵的樣子,叫人一眼望去誤以為看到了站在雲霧繚繞之巔的仙人。


    文淵侯閉上嘴巴,眼中色心漸起。


    他故作怒容:“你是哪裏來的賊頭,知不知道這是文淵侯府?!”


    帶著寒芒的匕首慢慢從軟殼的皮套中拔出來,匕首上的光暈在月光下,比那雙明亮的眼睛亮太多了。


    冷兵器特有的光暈落在文淵侯臉上,讓文淵侯覺得臉上一冷,那謫仙輕笑了兩聲:“死到臨頭了,還有這麽多花花腸子,真是色膽包天。”


    “放……!”


    “肆”字還沒從嘴裏出來,文淵侯隻覺心頭一涼,接著才傳來痛感。


    那種冰冷尖銳的器物沒入心口的感覺,讓他隻覺一股寒氣從外往裏沁,隻叫他頭皮驟然炸開,眼睛都不受控製大張著。


    “你……你……”


    他想喊,明明傷口沒那麽疼,他卻覺得自己嗓子的聲音被這匕首的寒氣吞噬了個幹淨。


    文淵侯低頭看去,發現胸口一點血都沒冒出來,但寒冷,卻覆在匕首上,在他血液裏攀附,流遍了他全身。


    他害怕,卻身體僵硬,動都不能動。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恍然,為什麽文淵侯夫人沒有迴應,為什麽他隻是推了一下她,她就倒在地上半天都不起來。


    原來是死了。


    剛才站在他麵前的,是一個死人。


    這個認知讓文淵侯再一次汗毛倒豎。


    接著僵直著倒了下去。


    他還沒死。


    但能感受到自己離死不遠了。


    白寄離將插在他心口的匕首慢條斯理的拔出來。


    直到這個時候,切膚之痛才漸漸傳遍他全身。


    他控製不住痙攣,想伸出手阻止白寄離的動作,卻一點都沒辦法動彈,隻能眼睜睜看著白寄離在迷離月色下,用濃夜一般黑的衣袖擦拭著一點點血跡。


    “別害怕,黃泉路上,你妻兒,都陪著你的。”


    白寄離已經站起來,冷漠的眼神如同暗夜裏悄然到訪的地獄惡鬼,文淵侯再也不能從那張謫仙般的臉上感受到一點美。


    這明明,是個玉麵羅刹。


    他這個時候根本顧不著理解白寄離話裏的一家三口。


    他要死了。


    這個念頭占據著他全部的心神。


    至於他前頭還死了兒子或是葉惜煙那個賤人,他都顧不上了。


    “為……”


    嘶啞的,緊繃的嗓子說不出話,白寄離卻從這單單一個模糊的字眼領悟了他想說什麽。


    “沒辦法,你欠了人官家小姐一家人命,又害了人貴妃娘娘,現在不過是向你討債罷了。”


    他好心好意的解釋,差點讓本來就命不久矣的文淵侯一口氣直接去了。


    竟是華容那個賤人!!!


    “這眼神,嘖。”白寄離抱著手,冷淡無比:“別這麽恨,貴妃娘娘母親死後,你是怎麽用她的死生生將她外祖一家氣病氣死,又是怎樣侵吞他人財產的,一筆一筆,都記在你頭上的呢。”


    文淵侯先是恐懼,接著猙獰著一雙通紅的眼睛,那眼裏,都是恨,沒有一點後悔。


    白寄離煩了。


    這種垃圾,看一眼都覺得傷眼。


    文淵侯“吭哧吭哧”喘著粗氣,手指緊緊扣著地板,身體朝向廊廡對麵的書房,眼睛似要漚出血來。


    心髒破了,每唿吸一口都鑽心的疼,盡管如此,他唇角還是溢出了點滴鮮血,指甲和嘴唇都泛著紫。


    白寄離不再將注意力放在他身上,順著他死死盯著的方向朝著書房走去。


    一盞燈在暗夜裏大咧咧的亮起。


    白寄離環顧這間書房,目光從一件件古玩擺件劃過。


    文淵侯這一生最想要的錢與權,都靠著華容拿到了手裏,他十分得意,這些古玩隨便一件放在外頭都是有市無價的珍寶,他卻隨意放置在博古架或角落的置物架上。


    博古架上的文玩常常賞玩,幹淨又有光澤,角落的置物架上的東西,卻布滿灰塵,灰突突的。


    隻有一處,是一座水頭十分好的翡翠雕琢的獅子。


    獅子雕刻水平一般,沒有多精細,但隻看一眼便讓人不會錯認,水靈靈的大眼睛看著十分討喜,更何況雕琢它的翡翠種水上佳,實在是塊難得的好料子,說是奇石也不為過。


    成色這樣好的翡翠,實在是難得,因此哪怕隻是雕刻了隻稚拙的獅子,看著也分外質樸可愛。


    這獅子放在角落的檀木置物架上。


    這檀木置物架上放滿了東西,雖不如前麵博古架上的東西來得珍貴,卻也能算得上是世間難尋。


    隻是這書房的主人寶物太多了,倒是委屈了這些東西隻能在角落裏吃灰。


    隻有這翡翠獅子。


    不染灰塵便罷了,瞧著這幾乎沁出來的水色,平日裏也應當經常動。


    修長白皙的手落在翡翠上,清淩淩的冷光反映在指尖,讓本來就如同玉石般的手指更是仿佛徹底玉化,一點綠色如同螢火,墜在指尖,動人心魄。


    翡翠落入手中,輕微的響動過後,露出了一個凸起的紅木底座,接著,原本掛著名家畫作的白牆突然向內翻折,露出了一個黝黑的甬道。


    甬道十分狹窄,僅夠一人進去。


    白寄離將翡翠獅子隨意放在一旁的架子上,折迴去拿了燭台,走進了這漆黑的甬道裏。


    白牆拖地帶著輕微的“磕磕”聲,在白寄離進入後合上。


    湊近一看,內牆上有往外的開關,白寄離便沒管,舉著燭台往裏麵走。


    很快,一點點細碎的反光從裏麵映過來,走近,反光更加耀眼,如同閃爍的星子。


    白寄離很快就看清了這奇異的景象。


    狹窄的甬道隻有兩米左右,走進來,是個十分開闊的空間,約有五六十平。


    燭台下,那些幾乎冒出來的奇珍異寶如同瓦礫亂石落了一地,反射的光暈落在他清冷的臉上,顯得十分光怪陸離。


    嬰孩拳頭大小的東珠上百顆,將箱籠塞得滿滿當當,在角落閃著幽綠光芒的夜明珠,被扒拉出來後光芒一瞬間竟有了與燭台爭輝的意思。


    裝著金子的木箱子,裝著銀票的木匣,一人高的紅珊瑚樹,玉石雕刻的山川河流,名家畫師畫的畫,寫的字,散落在地上,有些沾滿了灰塵,有些上麵還殘留著腳印。


    珍寶多到,主人懶得珍惜。


    麵對這麽多珍寶,那雙淡漠異常的眼神卻沒有什麽變化,在這間房間裏不斷逡巡著,仿佛在找什麽東西。


    在打開第五個箱籠的時候,白寄離想找的東西終於出現在他的麵前。


    是記著名字的書冊,有兩三本,上麵記著上千個名字,有官員的,也有富商的。


    這麽多珍寶,一個窮了幾十年的老秀才不可能靠自己的能量搜羅到,華家興盛不過五載,這些東西,卻是很多世家都要兩三代才能達到。


    要錢,自然就要給人辦事。


    這上麵的人,有的賣官鬻爵,有的犯了罪求到華家,花錢消災。


    除開這些,華家的業務還廣到了強征暴斂,強搶民女,買賣人口,非法侵占民地。


    這些,都是文淵侯的罪證,落到任何一個明君手裏,都要給文淵侯府來一個九族消消樂,但當政的是白陽宿。


    白陽宿可不管文淵侯多混賬,他想要的,是錢。


    很多很多錢。


    白陽宿動文淵侯,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日前他在登仙閣裏陪著華容吃飯的時候,發現華容用的碗是連宮裏都沒有的玉石做的,這碗在平日裏,本應該是皇宮中的貢品。


    如今,貢品裏的玉石成色雖然好,卻遠遠比不上華容隨便吃飯的一隻碗,白陽宿心中有些不舒坦,猜想是不是華容擅自動用關係截了本該先進宮的貢品,將好的挑走,隻留下些次品給他這個皇上。


    結果他一問,華容卻表現得十分驚訝,跪下淚眼瑩瑩的說這是她之前出宮看望父母時,見文淵侯府的人用的都是這個碗,想著不是什麽稀奇東西,卻實在好看,拿在手中觸手生溫,她便開口和父親要了一套。


    文淵侯說這不是什麽稀罕東西,便給了她。


    “父親訓我,已經身為貴妃了,卻還是這般目光短淺,一副沒有見過世麵的樣子,迴去倒叫父親母親一頓取笑。”


    華容眼中帶淚,唇角卻掛著淡弱的笑容,瞬間便讓白陽宿心軟成一團,想到自己的愛妃迴了家竟然還被說了,心中頓時火起,對文淵侯生出許多不滿。


    文淵侯府過得真是比他這個坐在皇宮裏的皇上還舒服,他堂堂九五之尊,吃飯還用不上這樣的玉碗,他文淵侯府卻將這當做平常。


    沒有見過世麵嗎?


    是啊,他萬萬人之上,這樣的世麵,如今卻是頭一次見!


    過了不久,白寄離便接到任務滅文淵侯府的口。


    這證據白陽宿不要,他殺了文淵侯,這侯府裏的東西,自然而然便是華容的,華容的,便是他的。


    沒有沒證據,無足輕重。


    但這證據對白寄離來說,用處卻十分大。


    他將其中一個本子拿出來,撰抄做舊,改了些地方,直到看著和手中的本子別無二致才將原本放迴原處。


    天邊泛起虛白的時候,白寄離出發到皇宮複命。


    此時已經是白陽宿上早朝的時辰。


    白陽宿很少會去前朝,這時雖然醒了,卻坐在龍床上等著白寄離。


    等太監通傳過後,白陽宿披了件外衣便急匆匆來外殿見白寄離。


    “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白寄離看著十分恭敬地跪在地上,雙手奉上賬本:“迴聖上,事情已經辦好,這是在罪臣家裏收集出的名冊,請聖上過目。”


    未等白陽宿使眼色,白陽宿的心腹太監已經將名冊拿上前,呈給了白陽宿。


    白陽宿翻看得很仔細。


    果然,他對那些違法亂紀的人員一點不感興趣,反倒是對後麵標注著的財務十分心動,觀看過後,沒覺得有什麽問題,便嘉獎了白寄離幾句,說起了裴遇的事情。


    “朕依稀記得,從派你去行刺裴遇,已經一月有餘了,如今逼近年關,這差事看著還是沒什麽進展,小白啊,你可要上上心,不要在這件事情上讓朕失望。”


    為表恭敬,跪在下首的人一直低垂著頭沒有抬起來,這時那原本低著的身姿更加低下,那冷得仿佛要將人冰封的氣場斂了個幹幹淨淨。


    白寄離聲音不變,依舊十分鎮定,“是奴才辦事不利,那裴遇甚是狡猾,奴才如今尚未取得他的信任,尚且不知道他將兵符藏在了何處,因此還未對他動手。”


    白陽宿單手支著腦袋:“兵符一事確實麻煩,若是找不到,就是將整個裴府殺了個幹淨也無濟於事,是朕心急了。”


    冷厲的眼光落下,到了白寄離身上緩和了幾分,白陽宿歎了口氣:“小白啊,你是朕最信任的人,你應當知道,這兵符一日放在那等狼子野心的人手中,朕就一日不安生,除了你,朕想不到還有第二個人能為朕分憂了。”


    漫不經心地睨了地上跪著的人露出誠惶誠恐又感恩戴德的表情來,白陽宿心情舒暢,聽著這低微如塵埃的人對自己表忠心:“聖上放心,奴才一定辦好這差事,不讓聖上再憂心。”


    “有心了,下去吧。”聽完了表忠心,白陽宿表示自己倦了,揮了揮手,示意白寄離從哪裏來的迴哪裏去。


    這戲演完,白寄離心中正是膩得不行的時候,忙麻溜地往宮外去。


    此時天邊剛亮一點點,除了個別早起賣早點的小攤販,街道上並沒有什麽人。


    從皇宮裏出來便是東市,難得來一趟,白寄離便拐去了奇食居。


    正是早朝的時候,白陽宿雖然沒去前朝,官員卻不能不去,如今都在大殿中候著了,隻有各家的馬車牛車停在外圍,等著自家大人下朝。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清冷狐妖每個世界都被一見鍾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玫瑰糖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玫瑰糖餅並收藏清冷狐妖每個世界都被一見鍾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