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著秋緣走在街道上。


    鄧儒感覺自己有些不自在。


    但,也沒有什麽特殊的感覺。


    作為一個城主府千金,一個沙場女將,秋緣也沒有像一般偶像劇裏麵的女主一樣,東跑著看一下,西邊跑著看一下。


    這也要買一個,那也要買一個。


    她就是默默走在路上,也不東看西看,也不東拉西扯。


    鄧儒都不知道她這麽做有什麽目的。


    這個時代,像雁歸城這樣的城池,鋪上地磚的路不多。


    大部分比現代農村裏的地,還要差一點。


    不過勝在整齊,不算難走。


    走到一個巷口麵前,秋緣突然停下了腳步,說了她來的第一句話。


    “其實,我並不喜歡帶兵打仗。”


    “不,也不能說不喜歡,我並不是那種從小就與眾不同的女人,從小便不愛紅裝愛戎裝,從小便不愛梳妝打扮,隻愛舞刀弄棒。”


    “不是這樣的。”


    鄧儒聽著秋緣的講述,一時間,這個信息它有點過於摧毀他的三觀。


    如果不是真的喜歡帶兵打仗,別說一個女子,就算是男子,都要逃避兵役。


    畢竟在這個時代,可沒有民族感,責任感的加持。


    在鄧儒看來,像秋緣這樣的人,那定然是,從小便與眾不同,不愛紅裝愛戎裝的那種巾幗英雄。


    結果她張口便推翻了他的刻板印象。


    她似乎,很小的時候,也喜歡穿裙子,也喜歡梳妝打扮?


    那到底是為什麽,會讓她將這些愛好拋棄,而過上另一種截然不同的人生?


    “五歲那年,我的父親帶我見了一個小男孩,他告訴我,那是我婚約對象,我的未來夫君,我不願意嫁給那個男孩,我問我的父親,我能不能取消這個婚約。”


    秋緣繼續說著,她似乎並不在乎鄧儒有沒有迴話。


    她隻是覺得有些東西,一個人堵在心裏,不舒服。


    她想講出來。


    “那你的父親說了什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讓你不能胡鬧麽?”


    鄧儒問道。


    說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記得他前世玩騎砍,在遊戲裏麵娶老婆,就喜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畢竟,他是個玩家,去親自跟沒有意識的npc談戀愛,即蠢,又浪費時間(關鍵是大部分遊戲女npc醜得好似車力巨人再世。)


    為了節省時間,他一般會隨便找一個貴族領主,啪一下甩人幾萬金幣臉上,然後隨便找個女npc結婚,能生娃就行。


    畢竟那個騎砍遊戲主角是有幾率戰死的,沒有後代和老婆的話,存檔就結束了。


    雖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糟粕,但想來,對於那些貴族公子哥們來說也和鄧儒玩遊戲時的心態一樣。


    啪甩人幾十萬,你女兒是我的了。


    談戀愛?


    談雞毛啊,先做後愛。


    “不,他沒有,他告訴我,我隻要成功的成為一個功勳卓著的將軍,他便幫我取消這個婚約。”


    秋緣繼續說著。


    說她從那之後便開始了苦讀兵書,史書,開始習練武藝。


    從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姑娘,變成了一個能夠真正威震一方的女將軍。


    她付出了很多努力。


    她一直講著,直到講完今天,城主府內書房中發生的事情。


    “我懂了。”


    鄧儒聽著秋緣講了這麽多,他也大概能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能夠理解秋緣此刻的心情。


    這不是對嫁人的憤怒,也不是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悲哀。


    她大概隻是,對自己的父親很失望。


    就像,一個學生被父母承諾,考到多少多少分,就給你買心愛的玩具,或者其他什麽東西。


    然後學生開始努力的學習,最終達到了這個分數,但父母卻以為學生學業重要為理由,冠冕堂皇的失約。


    而那學生隻是努力了一個學期,最多半年。


    可秋緣為了她父親的一個承諾,努力了十五年。


    其中還有五年出生入死,無數次與死神擦肩而過,隻為了讓父親履行約定。


    但換來的,卻是父親一句,將一百兵嫁男爵,將一千兵嫁子爵。


    這又怎能不心寒?


    “所以,你認為,我父親說得對麽?”


    秋緣忽然又問道。


    “嗯........從時代和大局的角度來說,你父親確實是對的,如果想要向上攀爬,在這個世道,要麽你的兵馬超過所有人,要麽你的智謀超過所有人,若都沒有,便隻能靠著裙帶關係。”


    “畢竟,人生的分水嶺,是羊水啊。”


    鄧儒說道。


    “果然,你們啊,都喜歡以所謂的大局來綁著人,以自以為老成的話語來教人。”


    秋緣有些失望的搖了搖頭。


    倒也沒有太失望,她又不是來尋求鄧儒幫助和認同的。


    她隻是隨便找個人傾訴一下,順便,再完成她的一些目的。


    至於鄧儒是個什麽想法,她其實並不在意。


    鄧儒隻是一個她比較看好的手下罷了。


    “但是——我還沒說完呢,你不要像你父親一樣武斷啊小姐。”


    鄧儒又伸出一隻手,笑道。


    “嗯?你還有高論麽?”


    秋緣看著鄧儒,眼中有些好奇。


    她還是很好奇的,鄧儒到底有怎樣的高論。


    畢竟,她以前很很看好這個從路邊救下來的公子哥。


    她覺得這個人是有些不一樣的。


    “當然,高論談不上,姑且算是一個青年子弟沒被人世拷打的疾世憤俗的言論。”


    鄧儒眯著眼,微微一笑。


    “你知道,我當初讀從你這裏借來的史書,我最喜歡誰麽?”


    鄧儒反問著秋緣。


    “黃帝?”


    秋緣不理解鄧儒為什麽會問這個問題,但她還是說了一個人。


    “黃帝啊,他是整個天下的人文初祖,一切自他而始,他自然偉大,但,我在史書中最喜歡的,並不是他。”


    鄧儒先是說了黃帝的優點,但緊接著又否認了。


    他確實敬仰人文初祖,但要論最喜愛的曆史人物,黃帝太過光耀,賦予太多神話色彩,倒不像人了,像神。


    所以,談不上喜愛,隻有敬仰。


    “我記得你之前問過我,為什麽世人不延用秦皇的體製,你喜歡秦皇?”


    秋緣想了想,又說道。


    “秦皇一統六合八荒四海,坐擁天下,書同文車同軌,整合前人經驗,做出開創性的政體,我自然是敬仰他,但,我最喜歡的,依然不是他。”


    鄧儒再次否定。


    他對秦始皇的看法,也如同黃帝一樣,史書中,網絡上,對秦始皇的描述太過單一片麵。


    要麽就是暴到了極致的暴君。


    要麽,就是神到了天上的神君聖主。


    倒不像個人了,像神,像妖,像魔,卻不像人。


    所以啊,他對始皇帝,也隻有對其功績的敬仰,並沒有產生,這個人好棒,我要學習他的感覺。


    “那,文王?”


    秋緣又猜了一個人。


    文王拉車八百步,周朝天下八百年。


    在網絡上所謂最後一個人皇的玄幻論調出現之前,他就是正兒八經聖君模板。


    隨著網絡發酵,連人族內奸這種可笑言論都能廣為傳播就有些變味了。


    但很可惜,鄧儒依然隻有敬仰,並不喜歡。


    “其實啊,我喜歡的人物正好是,為秦朝敲響那喪鍾,喊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陳勝,吳廣二人。”


    鄧儒笑了笑,他敬仰秦始皇,但這不代表他就要討厭站在秦始皇對立麵的人,還貶低他們。


    其實他最敬仰的還是,那說出青年人是八九點種太陽的偉人。


    但這個世界的曆史隻有陳勝吳廣,那便是陳勝吳廣。


    任何站在人民一邊的人,哪怕隻是曾經站在,那他也喜歡。


    他喜歡的是站在人民一邊的他們,而不是腐化墮落的他們。


    “誰告訴你父親的王侯將相,就該有個種?鳥兒生來便能飛翔是因為他們是鳥兒?早個成千上萬年,天上的鳥也得在地上爬,天上的人,也得埋著頭種地。”


    “是,沒錯,早已可以翱翔天空的飛鳥可以輕鬆吃掉地上的爬蟲,成為貴族的人們可以隨意捏死我這樣的普通人,但這影響我瞧不起他們麽?這影響我喊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麽?”


    “其實我在讀過史書後,我就很喜歡這句話,哪怕這句話能夠讓人粉身碎骨。”


    “但,我始終認為,人,隻有按照自己的想法活著,才最終算是個人。”


    “不按照貴族老爺們製定的規則活著又如何?他們無非就是能賜我一死罷了。”


    “在實現活著的這條道路上,哪怕成為了屍骨。”


    “那我也是自由的靈魂。”


    “而屈從於世俗權貴,按照他們的要求過我自己的一生,那哪怕活著。”


    “那我隻是麻木的肉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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