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一日雨,陰雨五月中,聶太公這幾日犯了腿疼的老毛病,雨水連著下了幾日,老人家就在是非堂連著歇了幾日,眾子孫當然不好頻繁打攪,也就隔三差五地各自去問問。直至月末,老人家在太醫的幫忙調理下,身子骨才好些。


    也是這時節春迴大地,聽說外頭時疫也漸漸褪去,隻迴陽地方仍有頑疾,其他各處病患已是逐一康複,局麵恢複安定。


    是日顯晴,一大家子人便匯聚是非堂來和太公請了久違的晨安


    聶策卯辰就來了,桑陵晚一些到——他倆分居了。


    自上次不歡而散以後,二人就一直沒碰麵說過話,盡管聶策居住府內,但每日迴來都是直接往東廂房過去的,後來連帶著他在寢屋內的長冠巾幘、短衣袍服、各類長劍短刀什麽的,每天就運一點過去——到今日,屋子裏就沒幾樣他的東西了。


    兩個人在是非堂落座,盡管共一張長案幾,距離不過幾指,可眼神相悖,吵架的模樣隻差寫在臉上。


    後續趕到的幾家親戚,又如何看不出來?


    小夫妻恩愛的時候,蜜裏調油,生了齟齬的時候,那就是挨都不挨一塊。


    不過幾家關係並不熱絡,誰也沒有調侃的心思。隻昭玉夫人頻繁注視;二叔同三叔說著話;沈氏就在一旁安之若素,自顧自地抿著熱漿;聶廣暗自打量桑陵;章氏的視線自然還是在他這位姘頭身上;蘇氏依舊隔岸觀火,鷸蚌相爭,她雖不是那個得利的漁人,心中卻也無不痛快的——如何都比章氏一枝獨秀的強。


    蔡氏是最晚到的,不知道聶瑃吃了什麽鬧肚子,於是自己過來單獨請過罪以後,就又火速迴木香園去了。倒是三叔,看不出絲毫著急,甚連打發蔡氏走時,都顯出了不耐煩。


    聶太公在後室穿戴好才施施出來,先同兩個兒子說過話,無非問問外頭疫病的情況,和朝裏的動靜,後才和沈氏問了問府中的情況。


    新官上任三把火,沈氏迴稟得很是詳細,裏裏外外大大小小的事都隻差和老爺子說明白了。——卻唯獨缺了莊子上的事。


    開春正是農耕繁忙之際,往年莊主們都要來一趟侯府和掌家者交差。今年自然不比從前,因為這場時疫,下頭必定要缺勞動力,沒人在地裏幹活,往後推一年都得減產。不過就算被耽擱了,也得商討個最遲時日來,不然平白錯過了天候也不成。


    總得有個法子出來,把損失降到最小。


    說來,西府那邊的人在處理這檔子事上都沒有經驗,再加上一個時疫阻礙,就更是棘手了,沈氏又同昭玉夫人婆媳鬧僵了,自不會放下身段來請教。


    “田邑上如何?”聶太公還是問了一嘴。


    沈氏臉上的笑就有些掛不住了,猶自瞟向身後的賀媼,兩邊卻是惶恐互望,一時都沒個話出來。


    興許是看她沒能立即迴話,聶仲胥也投了個眼色過去。這一眼更是壓迫十足。沈氏額間都滲出細細密密的汗珠來了,“下頭人來迴了話的,說是每家佃戶都有染了病的,且休養著,地裏短了人,今年怕是要誤了……”


    她話說得含含糊糊,也不知道是心裏真沒個數,還是要打馬虎眼糊弄過去,聶太公撚著胡須沉吟了會,心裏就有數了,不過他也沒有多為難這個二兒媳婦,略提點了一句,“去歲天災橫禍,定不能蕭規曹隨,按舊年的法子辦,你問問莊主們,看是請了人來做事,還是如何?”


    “是。”沈氏立即起身給行了禮。


    昭玉夫人從始至終保持默然,老爺子問話之際,視線就一直放在身前的玉盞上,桑陵環視了一圈屋內,高堂左右各一把雁足燈,氈席一角被博山香爐壓著,往下兩邊是兩府眾人,大家統一穿著素淨,跽坐姿勢也大差不差,唯一的亮點,也就是每個人臉上神色各異了,


    “還有一件事倒忘了。”沈氏散去方才的小插曲,跪坐下來又說道,“媳婦前幾日核算去年總賬,發現八月您壽宴的錢如何都對不上,又因為這幾日華君的事,所以不曾有機會問過大嫂……這記在賬冊上的錢,有些出入,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嫂那邊的人算錯了。”她故作難色,說完就看向了昭玉夫人。


    這裏頭的細節,昭玉夫人完全不清楚。當時她正病著,全部家務由桑陵代勞,便是放心不下,問的也多是府中防疫和人事,賬上且還有邢媼和施媼幫襯——昭玉夫人眼神微凜,是了,二人中正有內奸所在,她不覺將目光對到了桑陵身上,年底就發覺出不對了,直到年上來,難道都還沒有查出裏頭的貓膩嗎?


    桑陵自是接收到了這道責問的目光,斂目一頓,卻並沒有給予迴複,同一時刻,聶策也看了過來。


    “去年八月的賬?”聶太公問向昭玉夫人。“這都是新的一年,還在對去年的賬?”老人家疑惑詰問。


    “估摸著是哪兒漏算了,容媳婦迴去再重新算算罷。”昭玉夫人隻得道。


    方才問二兒媳婦,聶太公沒有多為難,現在再問大兒媳婦,老爺子一碗水端平,自然也不會多為難,就點頭“嗯”了聲。話音一落,又聽章氏道,“年邊我聽說,老家親戚們走之前,是不是還留了一筆謝錢?也都是實誠人,長途跋涉的過來,還給咱們家錢啊?”


    這個事,是沈氏私下串通聶老翁給辦的,邢媼最後在賬本上直接抹去了,昭玉夫人都不知道,就是桑陵,也都是查出內奸以後,才一筆筆查出來的——章氏時疫期間守在景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又是從哪兒聽來的消息?


    她同沈氏聯手了?——桑陵餘光帶過這二人,卻也不意外,章氏現在正記恨她呢,怎麽能不想方設法地拉她下馬?


    “對了。這筆錢賬上媳婦也沒能算得明白。”沈氏就表演了起來,“哎喲,實是為華君的事勞了神,親戚們去年住的時日長,我算著開銷大,讓大嫂一家擔著,心裏過意不去,後來也貼了一筆錢過去。對賬的時候還同侄兒媳婦問起呢,說你們也填平了,是換了太公壽誕上多出的,那按理來說,親戚們的開銷就該多出一筆了——”


    “年前都是侄兒媳婦在管賬呀。”章氏看似不經意地附和一句,立即就得到了聶廣的一記眼色。


    矛頭當即對準了桑陵,在座的幾個能聽不出來?一筆錢不翼而飛,貪汙對象要麽是昭玉夫人,要麽就是年邊代管家的桑家女。章氏心頭憤懣,更是氣急,原先的事通通倒罷了,今朝不過多說了她兩句,他聶廣都敢在是非堂裏擺臉色了,他爹和他爺都還在這呢。


    “二侄媳婦年輕,初次經手家務,可辛苦了,我連景苑的賬都算不明白呢。”章氏的笑裏就帶上了冷意,話雖是在說桑陵,但眼神裏的挑釁,卻是對準的聶廣——你自管護著她,越護著,她就死得越快。


    既然又提到了桑家女,聶太公眉頭一緊,自然又看了過來。大家主發聲多了,語氣稍有不當,就顯得有失偏頗了,便隻用眼神追問。


    桑陵雙唇輕啟,“孫兒”兩字才到嘴邊,就被聶廣接了去,“二弟婦頭迴算賬,一點對不上也是難免的,應當也差不了多少。”


    氣氛正高漲,阿廣怎麽忽地胳膊肘往外拐了?沈氏猶自疑惑,迴看自己兒子。對麵章氏臉上亦是相當精彩,那一丁點佯裝的得意之色都沒了。


    屋中人等各懷鬼胎,都有自己心裏頭的算盤,唯聶策雙手放膝,不露聲色地盯了聶廣一眼。


    “恐是有些疏忽了。”桑陵在良久的沉默下開了口,“是孫兒媳婦的不是,給娘和二嬸添麻煩了。”


    她表現得四平八穩,臉上笑靨仿若一池子春水,在些許昏暗的堂屋中,倒益發光彩奪目。


    竟是一點畏怯都沒有。


    沈氏不禁皺了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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