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陽初綻,夏天清晨的陽光撒在紅牆碧瓦上,廬陽祁陽宮籠在一片金燦燦的光芒裏,群鳥高亢啼鳴著飛過明光殿上空。高公公在殿前高唱一聲:“上朝!”


    於霞光萬道裏,明光殿的大門轟然開啟,分列而立的文武百官秩序井然魚貫而入。


    “有事上奏,無事退朝。”在高公公的唱喝聲中,慕容煜端坐龍椅,器宇軒昂地環顧殿下眾臣。


    兵部尚書何伯約出列,垂紳正笏朗聲啟奏道:


    “臣有奏。今晨兵部收到急報,南疆遭林邑來犯。臣請出兵平亂。”


    何伯約出身寒門,入仕之前曾在二皇子慕容成嶺府裏的參署任軍師智囊,嶄露頭角。


    如此治國之才,慕容成嶺並沒有藏私,而是將其推薦給了父皇慕容煜。後由於何伯約的高瞻遠矚和不二忠心,慕容煜對他也是青眼有加。


    大燕新朝初立之時,慕容成嶺諫言改官製,由“三省一台五監”改為“三省六部九卿”,於尚書省下設立吏部、戶部、工部、兵部等六部,也就是那時,何伯約被大燕皇帝慕容煜任命為兵部尚書,成為大燕最年輕的正三品大員。


    今晨天未亮,兵部收到馬上飛遞八百裏加急的兵部文書,展開一看是“林邑犯南疆”的急報,何尚書並未知會丞相陳祁,直接在早朝上當堂麵稟了皇上。隻見丞相陳祁聽完何尚書的上奏之後,下垮的嘴角微微抽動了下,隨即立馬又斂了神色,不動聲色地執笏佇立在一旁。


    雖然離得並不近,但陳祁的表情沒能逃過陛台之上耳聰目明的慕容煜的眼睛。


    慕容煜問了殿上眾臣的意見。


    有人提出:“林邑小國不足為懼,派駐守南疆的定遠侯率兵攻打便可”。


    明光殿上眾臣工紛紛附議,


    禦史大夫顏馥節卻提出了反對意見:


    “大燕新朝初立,正是民心不穩之時,林邑趁虛而入犯我國土,雖是南蠻小國來犯,螳臂當車不足為懼,定遠侯足可抵擋。”


    “但,鑒於當下局勢,朝廷也該立即出兵奔赴南疆!因為,這既是我朝對犯我國土者的態度,也是對邊疆百姓安危的掛牽。既是朝廷要護邊疆百姓周全的表率,也是彰顯‘犯我國土者雖遠必誅’的決心!”


    顏禦史話音剛落,秦王慕容成嶺也擲地有聲得跪請道:“兒臣附議,兒臣願率兵赴南疆平亂!”


    慕容煜有些猶豫,這些日子他正考慮大燕的立儲之事,長子楚王慕容恆峰和次子秦王慕容成嶺都是他心目中太子人選,且兩者之間他更傾向於後者。而曆來,“君之嗣嫡不可以帥師”,太子不能手握兵權出戰征伐是大燕祖上留下的規矩。


    這次又和前幾迴都不一樣。上元夜暗取西楚廬陽時,大燕尚未立朝;前次營救裕王的時候,既可算作國事也可當成家事;可這迴的南疆平亂討伐林邑則是正兒八經的領兵出征,是要拿著虎符的。


    虎符一出便象征兵權的正式移交。


    一旦給了慕容成嶺象征兵權的虎符,便是斷了他入主東宮的道路。


    皇帝慕容煜心有不忍……他還沒決定,楚王和秦王裏頭究竟立誰為儲。


    “林邑乃南蠻小國,為了平定這個於南疆作妖的跳梁小醜而斷了成嶺被立儲的機會,不值得。”慕容煜心下已然有了決斷,於是轉頭看向一直緘默不語的丞相陳祁。


    皇上知道陳祁可是一直覬覦著兵權呢,料定他定會提出反對秦王領兵的理由,並捎帶著毛遂自薦一番要求帶病出征的。“正好讓陳祁出言駁了秦王的請求。孤隻管順水推舟便好。”慕容煜打著如意算盤。


    於是問道:“丞相怎麽看?”


    豈料,陳祁一反常態,出列執笏,迴答道:“迴稟陛下,臣附秦王議。”


    “秦王殿下英勇蓋世,親赴南疆平亂,實屬難能可貴!皇子以身赴險,親自出征,可定軍心安民意,使我大燕南疆凝心聚力、勠力同心,使我國境戍防固若金湯,社稷江山穩若磐石,今後無人再敢來造次!”


    陳祁說得鏗鏘,話音剛落,楚王慕容恆峰立即亦朗聲道:“兒臣附議。”


    明光殿上一幹大燕氏族門閥出身的臣子以及楚王僚屬們,唯慕容恆峰馬首是瞻,此刻亦立即齊聲附議。另有一幹西楚降臣見領頭的陳祁發話了,遂也盡數附議。


    轉眼間,朝堂上齊刷刷跪倒了一片。


    遽然,事態走向與皇帝慕容煜的願望背道而馳,他弄巧成拙,無意間將秦王慕容成嶺送上了戰場,也等同於將楚王慕容恆峰推上了太子之位。


    ……


    是夜,廬陽忽然變了天。


    雷雨欲來,雲層俱黑,狂風陣陣,穿林打葉。


    連聒噪的蛙蟲都噤了聲,隻聽得殿外的雷鳴一聲響過一聲。


    祁陽宮禦書房裏燭火搖曳,羅帳翻揚,慕容煜還在秉燭批閱奏章,這些奏折裏頭,許多都是來自大燕氏族門閥的上奏,要求停止漢化,要皇帝陛下不要忘本,要保持鮮卑傳統的。


    還有便是奏請皇上盡早立儲的,儲君不立,國祚不穩。


    而,關於林邑平亂之事,隻有一通來自兵部尚書何伯約的奏折。


    仿佛,林邑侵犯南疆,在眾臣眼裏真的隻是件芝麻綠豆的小事,不足一提……


    慕容煜擱下朱筆,仰身靠著太師椅,抬手捏著眉心,此刻,他竟感到十分疲憊,奏折上筆跡各異的字跡也令他頓覺煩躁,就像寫這些奏折的人正一齊湊在他耳邊嘰哩哇啦各抒己見,聒噪得很。


    大燕立朝以來,他慕容煜勵精圖治,焚膏繼晷地處理政務,從未感到今日這般的心力交瘁。是該立儲了。但楚王真的合適嗎?還是要破一破祖宗定下的規矩禮製,讓領兵的秦王也能有機會成為儲君?


    高公公看在眼裏,明白慕容煜的煩惱,趁著在一旁奉茶的機會,輕聲說道:


    “陛下該歇歇了,既然經過那麽多時日,有些事依舊猶豫不決躊躇難斷,不如今日便聽了上天的安排,順水推舟也未嚐不是個正確決定啊。興許還是件美事呢。”


    慕容煜明白高公公在說什麽,這個老奴伴著他長大,相互間有著超越君臣和主仆的情誼與默契。


    他對著高公公苦笑一下,不置可否,轉頭透過洞開的窗戶往南邊望去……高公公發現,慕容煜鬢邊又添銀絲,額上眉間的溝壑也越發深了。


    南疆也是連夜大雨。


    當慕容成嶺領兵奔赴南疆之後,這雨就沒有停過。


    營帳泡在水裏,鎧甲之下的戰袍總是濕噠噠地黏在肌膚之上。


    林邑果然不敵大燕秦王的軍隊。


    在與定遠侯的府兵膠著半月有餘之後,秦王大軍一到,不出三日,林邑軍便就被打得丟盔棄甲抱頭鼠竄,躲進雨林之中不再現身。


    秦王慕容成嶺下令必須擒拿林邑率軍之首,這次不給他們釜底抽薪,難保日後不再來騷擾南疆。雖然,林邑軍的殺傷力不大,但戰火一起,民眾終究不甚其擾。所以,這次要一舉製服。


    怎奈,躲進雨林之後。林邑軍開始寧願當個縮頭烏龜也不現身,饒是你秦王驍勇善戰又奈我何?


    南疆多蛇鼠蟲蟻又濕熱多雨,大燕軍中多有將士出現水土不服的症狀,身上起了疹子又腹瀉不止,不出幾日更有多人起了高熱。


    隨軍的太醫一腦門子汗,深夜急匆匆地跑進秦王的中軍帳裏,稟報慕容成嶺:


    “秦王殿下,不好了,軍中怕是起了疫病!”


    “本王也起疹子了”,慕容成嶺解了上衣,袒露出發了大片紅疹的前胸和後背,對隨軍太醫說道,“起先本王隻以為是水土不服得了熱症,現在看來並非那麽簡單,因為,我也起熱了。還有勞太醫替我開上幾副藥。”


    太醫見狀,不顧有被傳染之虞,立即上前替慕容嶠把了脈,眉頭深縮。剛要開口說什麽,便聞慕容成嶺又吩咐道:


    “本王患病的事情還請太醫出了這帳門便守口如瓶。”


    太醫連忙行禮稱:“是。”應承了下來。


    慕容成嶺接著說道:


    “明早,將患病軍士悉數遷移去後方高地的幹燥之處,泡在水裏疫病更容易傳播。再傳令全體將士,全員立即以巾帕掩住口鼻謹防傳染!違者軍法處置!”


    “謹遵殿下鈞令。”隨軍太醫深深叩首,又問,“那殿下您呢?是否一同後撤?”


    慕容成嶺搖搖頭,道:“如今軍中疫病一起,便沒有時間再守株待兔了,等不及林邑蠻子現身,我們得主動出擊。”


    慕容成嶺指著地圖上一片茂密雨林的標識說道:


    “雖然,深入密林並非我軍擅長的打法,但今時今日也隻能背水一戰冒險一試了。再不速戰速決,就怕疫病傳播開來我軍不得不先退兵。這一退兵反倒助長了林邑南蠻的囂張氣焰,滅了我大燕威風。如此,此番南征不僅沒了震懾林邑的效果,反而適得其反了。所以,必須一戰拿下!”


    慕容成嶺轉身對丁聰命令道:


    “卯時,你隨太醫將染病軍士全部轉移。帶一隊身強體壯的人馬,做好防護,負責協同太醫一起遷移、照顧病員。本王明晚會另選人手,隨我偷襲敵營。擒拿林邑賊首。”


    每次出戰或者公務,丁聰從未離開過慕容成嶺的左右,他開口反對道:“帶傷兵撤離可以交給旁人去辦,我隨主子深入雨林擒賊去。”


    “這是軍令!”慕容成嶺正了神色,不容置疑地嚴肅說道,“你再從健康的軍士中物色二十個和你一般身形瘦小、機靈巧捷、擅長偵查打探的軍士。二更前帶來本王營帳,我有任務安排。”


    丁聰雖是萬般不願離開秦王,但無奈軍令如山,隻得頓首,領了命出帳。


    南疆的雨還在嘩嘩下著。


    慕容成嶺萬萬沒想到,這番竟會在軍中突發疫病,明明勝券在握的一場遠征,竟變成了如今這般進退維穀的狼狽局麵。


    碗裏的草藥散發清苦的香氣,慕容成嶺仰頭一口喝幹。他覺得此番軍中疫病來得蹊蹺,為何定遠侯的府兵膠著戰事半月有餘一直無人染病,而他的大軍才到一周,便七歪八倒地病倒了一片。用“水土不服、暴雨成災、易發疫病”來解釋,似乎太過牽強。


    慕容成嶺正發著高熱,喝了藥發了一身汗,頓覺身上輕鬆了些許,但困乏感也隨之而來,他忍不住伏案小憩,丁聰正領了二十個身手敏捷擅長偵查的斥候來見複命,擾了他的安眠。


    翌日清晨,大燕軍隊按照秦王的指示,佯裝撤退,後撤六十裏後駐紮高地北坡。


    慕容成嶺另外安排三名副將,各領三隊健康軍士,一隊於高地接應,另外兩路趁著夜黑雨疾分左右兩路繞迴雨林前線,呈包抄夾擊之勢。


    他自己則率十個精兵和二十名斥候偷偷潛迴到雨林前線,埋伏著按兵不動一直等至夜深才棄馬徒步深入南疆雨林之中,尋找林邑軍營駐地,偷襲擒拿賊首。


    一入密林,二十斥候照著昨夜的計劃,東西南北各五人散開探尋,無論偵查結果如何,一個時辰內必迴原地複命。倘若迴到此地後,見不著其他人,便不可再作片刻停留,立即自行退出雨林,和左右兩翼匯合。


    雨林之中連日大雨泥濘難行,毒蟲蛇蟻猖獗,又有瘴氣頻發。


    眾人熬著炎熱,紮緊了袖口褲腳,以巾帕緊緊捂住口鼻,摸索著在黑暗中前行。不到半個時辰便有斥候小旗複命,說是找到了林邑軍的駐紮地。


    “這麽輕易就能找到?”


    這著實出乎慕容嶠的預料,他低聲提醒眾人:“小心有詐。”


    話音未落,隻聞耳邊“咻咻”風聲起,箭矢破空之聲不斷,連綿數息,箭鏃閃著寒芒劃破了夜空撕碎了慕容成嶺的布局。


    慕容成嶺一邊揮劍格擋飛鏃,一邊大喝道:“散開,各自隱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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