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陽城的夜幕低垂,籠罩著成千上萬家惶惶不安的燈火……


    南燕僅靠三千勇士突發奇襲,便破了祁陽宮直取廬陽城,趕走了西楚孝欽帝,半宿就讓西楚立國近百年的曆史翻了頁。


    城裏的百姓皆不知往後南燕朝廷會對他們這些“西楚遺民”作何安置……“忐忑”是廬陽百姓們今夜的心情。


    今夜是南燕入主西楚故都廬陽的第二個夜晚。


    廬陽皇宮裏頭燈火通明,巡防不息,燈火最為明亮的宣和殿裏,一張禦用的箋紙之上,慕容煜的安民檄文剛剛寫了個草稿開頭:“孤嚐聞……”


    老太監高公公在一旁為慕容煜研墨,輕聲說道:“陛下,這些日子鞍馬勞頓,今晚已經夜深,還是請早些歇息吧。”


    慕容煜答道:“誒,此刻怎可貪圖安眠。想我南燕三代,太祖於千難萬險中艱苦立國,內有文人不歸心,北有強秦、南有蠻夷對我國土虎視眈眈,太祖可有一日安眠?”


    “高祖和孤曆經兩代收複民心、統一南方諸國,高祖為了南燕江山也是殫精竭慮、死而後已。”


    “如今,社稷交到孤手裏,孤曾與西楚先帝共禦強秦,終於除去盤踞我南燕頭頂的猛虎、坐臥西楚塌下的豺狼。攘秦後,我南燕與西楚兩國交好,共修邊境商道,通商互市,實現國富民強。豈知,西楚先皇永晏帝英年早逝,昏聵孝欽帝繼位,為了享樂,橫征暴斂對百姓敲骨吸髓,導致流民紛紛湧入我南燕境內,近年又塞我商路斷我國資,孤不得已揮師北上,解放西楚。”


    “可是,即便孤師出有名,西楚遺民們難免還是會認定,我南燕侵占西楚國土,心中視我南燕為敵……我南燕百姓則會誤以為,孤窮兵黷武、興師動眾、勞民傷財……”


    “老高,此時正是民心不穩之際啊。若沒有合適的安民政策,則新拓疆土不安、舊國故土難穩。老高,你說,孤此刻怎能高枕無憂啊?”


    高公公低眉俯首:“陛下說得是!老奴受教了。社稷為重,但也請陛下保重龍體。”


    ……


    “啟稟陛下,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於殿外求見。”門外侍衛通傳道。


    慕容煜道:“來得正好。宣!”


    “拜見父皇!”慕容氏三位皇子齊齊行禮。


    慕容煜笑嗬嗬地看著三個儀表堂堂的兒子,心裏瞬間鬆快了不少,暗自思忖著,“老大慕容嶽忠君孝父、老二慕容嶠文韜武略、老三慕容峋驍勇善戰,每一個都是孤的好孩子,南燕的好兒郎!內外之事若有不決,除了文武百官,孤還有這三個兒子可以與之共同商討。”


    慕容煜連聲道:“平身平身,不必多禮。此時不是朝堂之上,為父與你們乃是父子,並非君臣,無需行此大禮。”


    “恭喜父皇兵不血刃攻占廬陽都城後,今日又得四郡二十七州!”大皇子慕容嶽率先朗聲說道。


    緊接著,三皇子慕容峋亦啟奏道:“稟告父皇,蔣超老將軍英勇蓋世、治軍有道,與其麾下三將兵分四路,所過之處,西楚守將無不聞風喪膽大多歸降。我軍闖關奪隘如同探囊取物,攻城拔寨勢如破竹。且,我軍將士們皆嚴守軍令,各地駐軍均於野外紮營,不打擾城中百姓半分。”


    慕容煜撫著胡須,笑道:“甚好!甚好!待班師迴朝,孤必大賞三軍!”


    隨即,忽又蹙眉重複了慕容峋方才言語中的一句話,問道:“‘南燕守將無不聞風喪膽,大多歸降’,那也就是說,仍有不降之人?不知恆峰和巍屹兩位皇兒打算如何處置不願歸降的西楚舊臣呢?”


    慕容嶽道:“迴稟父皇,四郡二十七州各地不肯歸降的南燕舊臣,兒臣已經下令收押於各軍營中牢帳。兒臣以為,文臣武將不降,不比一般百姓作亂,就怕他們仗著往日聲望,鼓動三寸不爛之舌擾西楚萬千遺民之心,故,兒臣認為萬不可將他們隨便收押於普通牢獄。”


    “現今,西楚昏君倉皇出逃,原先關押於西楚詔獄中的舊日罪臣並未被帶走,加上昨日新收押的廬陽城中不願歸降的臣工,目前,上林詔獄、若盧詔獄、司空詔獄以及廷尉詔獄皆已滿。所以,兒臣特向父皇請示,是否可改廬陽城郊法通寺為昭法寺,收押各地押解來廬陽的不降州官守將。”


    “嗯。”慕容煜沉吟片刻,問道:“成嶺、巍屹兩位皇兒,你們怎麽看?”


    慕容峋搶先答道:“啟稟父皇,兒臣附議,大皇兄所言極是。‘三寸之舌,強於百萬雄兵;一人之辯,重於九鼎之寶’,此事自古有之。對於不肯降服,不為我南燕所用的西楚舊臣,唯有建重牢之獄收押,嚴加看管,至死方休。”


    慕容嶠抱拳啟奏:“啟稟父皇,皇兄皇弟之言雖然不無道理,但,兒臣不以為然!”


    “哦,你倒是說說?為何不以為然?”慕容煜問。


    慕容嶠繼續分析道:“父皇容稟,想我南燕自太祖爺爺開國以來,素以仁政治理天下使萬民歸心。父皇更是奉行‘勸農桑、薄賦斂、息幹戈、興禮樂’使百姓安居樂業、國富民強。我南燕三代帝王,六十餘載,對內,從無秋荼密網、嚴刑峻製、繁刑重賦,以仁心仁德終得十五郡、八十二州、良民一百三十三萬戶。”


    “現如今,趕走西楚昏庸孝欽帝,既納廬陽等四郡二十七州為我南燕國土,則這四郡二十七州的百姓,包括這些不降之臣則都是我南燕國民,何不對所有民眾一視同仁,推行仁政。對其不願降服的舊臣以勸導為主,不殺戮、不拘禁。”


    “如若他們冥頑不靈勸導無果呢?又該如何處之?”身邊的大皇子慕容嶽搶白道。


    慕容嶠:“賜以良田三畝,耕牛一頭,資以路費,放歸原籍。”


    “二皇兄”,三皇子慕容峋側首問道,“把不降之臣放歸原籍,雖然遵循了‘仁政’,但,倘若其在民間鼓動叛亂,二哥今日之舉豈不是放虎歸山?”


    慕容嶠道:“三弟多慮了,自古百姓起義推翻朝廷的,無不是因為苛政導致百姓吃不飽飯、流離失所。若人人得以安居樂業,又豈會因為一人之言,而拋卻太平日子不過,跟著他造反?”


    “何況,不願歸降的西楚舊臣,利益既不能動其心,他定是忠義之士。忠義之士多以天下為公、民生為先。他們若能見到在父皇的治理之下,老百姓的日子過得比西楚時期能強上十倍百倍,又怎會寧願拚個生靈塗炭也要揭竿而起呢?”


    “父皇”,慕容嶠向慕容煜施禮道,“強權鐵腕雖可安邦一時,民心所向才是勝之所往,才可定國一世。”


    慕容煜微笑道:“依你所言,該如何勸服那些不肯歸降的臣工啊?”


    “迴稟父皇,西楚皇帝出逃時,豈止沒能帶走一幹祁陽宮裏的舊臣,就連國子監一幹學生們也都尚滯留在廬陽境內。”慕容嶠繼續說道,“今日兒臣巡防廷尉詔獄,見到一人。若父皇得其一人歸順,可使國子監眾學子全體歸附,使天下文士皆歸心。”


    慕容煜雙目炯炯,問道:“哦?那人是誰?誰有這本事?為父所知,這世上除了鐵骨錚錚的諍臣勇將之外,最難收複的便是那些個‘二兩脾氣、三根反骨、油鹽不進’的讀書人。”


    “迴稟父皇,此人乃是,西楚太安八年三元榜首、三朝重臣、太子太傅兼國子監國子祭酒,章——載——道!”慕容嶠一字一頓、鏗鏘有力地說出了章太傅的名字。


    慕容煜欣喜若狂地拍案而起,大聲說道:“好!此乃天助我也!沒料到知虛先生竟然尚在廬陽,甚至身陷廷尉詔獄,料其對西楚昏君心有怨懟……收服有望!誰願前往說服?”


    “兒臣願往!”慕容嶠主動請纓。


    慕容嶽連忙阻止道:“不可!父皇,此舉萬萬不可!啟稟父皇,天下文人皆以章載道馬首是瞻,若其萬一不肯歸降,世間學子豈不一一效仿?依兒臣所見,不如現在就除去他。把殺死他的罪責推到西楚昏君孝欽帝的頭上,就說,我們南燕義軍破城之時,知虛先生已被孝欽帝秘密誅殺於廷尉詔獄。如此,既可除去隱患,又可讓西楚徹底喪失文士之心,以防其卷土重來圖謀複國。”


    慕容煜聽完長子慕容嶽的意見,麵露猶豫之色。


    “父皇!”慕容嶠跪下道,“自太祖爺爺開國,曆經三代推行漢化,父皇也繼承先祖遺誌繼往開來,要讓民族大一統天下歸心。推行漢化,若得章載道輔佐將是事半功倍、如虎添翼。請父皇許兒臣三月時間,定說服章太傅歸順我朝!”說罷,深深頓首。


    慕容煜對次子慕容嶠說道:“孤乃愛才之人……好,那就許你三個月時間,若三月之後章載道仍舊不降,另作他論。”


    “謝父皇!”慕容嶠並不起身,繼續說道,“兒臣還有一言,父皇容稟。”


    慕容煜:“何事?但說無妨。”


    慕容嶠:“方才聽聞父皇說道‘待班師迴朝犒賞三軍’,父皇這是打算迴我南燕臨安都城,並無遷都廬陽之意?”


    慕容煜看了慕容嶠一眼,抬手攤掌示意他繼續。


    二皇子慕容嶠又道:“依兒臣愚見,父皇不如遷都廬陽,我朝雖然定都臨安六十餘載,但其東臨海灣,常年會有海賊出沒,孫循為首的一幹海賊屢犯我沿海百姓,搶奪財物。但其船隻來去無蹤、神出鬼沒,我南燕沿海駐軍抗擊多年,尚不能將其擒獲。”


    “況且,臨安東麵的海灣乃江海迴流之地,海水倒灌,錢塘江水常年泛著鹹苦。海水倒灌肆虐之時,更是猛於賊寇,其勢猶如怒濤卷霜雪,吞沒良田,讓成千上萬百姓流離失所。全憑父皇年年開倉賑災,才得保一方沒有餓殍遍地。”


    “父皇,莫如就趁今朝,遷都廬陽,讓文武百官、鮮卑貴族們攜其家眷,讓我南燕名人逸士遷入新都,使兩國文化、民俗交融,實現大一統。”


    “遷臨安部分人口入廬陽後,再將沿海遭海賊騷擾、飽嚐海水倒灌之苦的農民遷往內陸,遠離海口。沿海駐軍則繼續駐紮,將留下的漁民納入軍戶,使其免賦稅、吃軍餉,並定期進行操練。讓他們閑時漁樵讀書,戰時與軍隊共同抗賊。同時,沿海眾人,一邊繼續嚴防死守錢塘門至清波門的海塘,一邊圍墾灘塗填海造地。”


    慕容煜疑惑道:“圍墾灘塗填海造地?”


    “對,圍墾灘塗!移山造海,將灘塗移石填土開墾成陸地,將入海口推得遠遠的,一勞永逸解決困擾我南燕三代人的治水問題!”慕容嶠朗聲說道,“一旦圍墾成功,則可讓龍王俯首、潮神稱臣!臨安主城內再也聽不到海潮轟鳴!”


    “……”慕容煜背過身,麵對屏風眯著眼,撫須沉吟片刻,忽又轉身對三個皇子斬釘截鐵地宣布道:“即日,遷都廬陽!”


    “父皇!”三皇子慕容峋也跪下啟奏道,“兒臣也有要事稟報!”


    慕容煜:“巍屹吾兒,但說無妨。”


    慕容峋:“兒臣願領三千輕騎,連夜追擊西楚昏君,以絕我南燕後患!”


    “準奏!”慕容煜又道,“此次奔襲,首圖驅逐,追殺次之。若過漢江之後還未能將其擒獲,切不可貪功戀戰追入老君山!老君山前,無論戰果如何,必返!”


    慕容峋:“兒臣遵旨!”說罷,領了兵符,自行找太尉點兵去了。


    南燕的三位皇子退出宣和殿時,已是三更時分。年逾五旬的慕容煜依然神采奕奕、毫無睡意。


    先前幾番落筆皆未成文的《安民檄文》,他已有了下文。


    ……


    寫完檄文,已過醜時。慕容煜笑嗬嗬地看著高公公問道:“老高,你可知孤在想什麽?”


    高公公俯首道:“陛下既然讓老奴猜,那麽老奴就鬥膽揣測一迴聖意……老奴覺得,陛下此刻想的應是‘立儲’一事吧……”


    慕容煜哈哈大笑道:“知我者老高也!生子當如慕容成嶺啊!”


    宣和殿裏迴蕩著南燕皇帝慕容煜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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