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冷宮牆頭,薛真卿一語成讖。
次年,西楚靖隆十八年孟冬。
孟冬到、寒氣至,天幹物燥,祁陽宮裏的冷宮忽然起了一場大火,足足燒了一天一夜才被撲滅。
大火燒毀房屋院落數十進,燒死宮人仆役三百餘人,燒傷者一時難計其數……
那夜,冷宮的火光灼紅了半邊天幕,唿救慘叫之聲不絕於耳,如墜阿鼻地獄,鐵汁焱焱、業火焚身。
趙淩雲的母妃也在那日殞命,屍身找到之時,根本無從辨認身份,通身焦黑、身長縮短如同孩童,衣物毛發皆成灰燼、關節屈曲、雙臂蜷縮於胸前、雙手猶如雞爪……可憐一代如花似玉美嬌娘死時形狀卻如同厲鬼。若非屍身在趙淩雲母子平日居住的房舍原址中被發現,憑誰都不敢辨認這就是那曾經的席美人。
火災後,孝欽帝勒令廷尉勘察冷宮,廷尉判斷火源正起於趙淩雲母子所居之屋舍,是以“發瘋罪妃癲狂發作縱火”了解了此案。
……
那日,冷宮火起初之時,正值薛真卿侍讀太子於薛太傅的課堂。
“哐、哐、哐、哐”幾聲急促的銅鑼聲大作,之後便聽到宮人和侍衛們竟相奔走,大唿著,“走水咯……走水咯……”
一幹人等連忙護著太子往安全處退去,薛真卿辨識出濃煙升騰之處正是冷宮的方向,便不假思索,毅然決然地隨著救火的侍衛們往冷宮的方向拔腿就跑,毫不理會身後大喊讓她迴頭的老師章載道。
水龍尚未運抵,那時尚為郎中令的李崇在情急之下打開了冷宮宮門,讓救火的侍衛和太監們提著桶、拎著瓢往冷宮裏澆水。先阻止火勢的蔓延,同時安排救人。
薛真卿氣喘籲籲地疾跑到冷宮前時,在李崇的指揮下,冷宮的火勢已經得到了初步的控製。雖沒有了往冷宮外蔓延的趨勢,但冷宮中的火場依舊慘烈異常。
救火的侍衛和太監們在火場前舉步不前,誰都不敢身先士卒衝進火海去救人,誰也不願為了救冷宮裏的人而搭上了自己的性命,不用權衡利弊,任誰都知道這筆買賣不值當。
郎中令李崇要帶人往裏衝,奈何眾人皆神色躊躇、徘徊不前,他一籌莫展,望著火海,捶胸頓足地“唉”了一聲。
薛真卿遠遠望見了這邊的狀況,情急之下衝著李崇大喊:“這冷宮裏頭住的可都是往日受過陛下恩寵的嬪妃,雖受著罰,但保不準哪天皇上就惦記著昔日恩愛,想起了誰!快救人呐,一個都不能少!到時候,大家都是有功之人,賞賜自然少不了!倘若今日見死不救,皇上日後問起了裏麵的哪個主兒,諸位便是罪人呐。”
“對對對!救人!這裏麵住的,隻要是還沒死的就還是皇上的嬪妃!”李崇一邊指揮施救,一邊如此大喊著。太監、侍衛因此也不敢再怠慢分毫。
薛真卿喊罷,一隻腳剛踏進冷宮門便被身材魁梧高大的李崇一把揪住衣領後襟提溜了迴來,李崇單手就能擒住薛真卿的腰肢,把她往冷宮外驅趕,他聲如洪鍾,吼道:“哪家的公子,這不是看熱鬧的地方,速速遠去避禍!”
“放開,我是來救人的!”薛真卿大喊著對李崇又踢又踹,但無濟於事,她依舊無法擺脫李崇大手的鉗製。情急之下,她照著李崇的手背就是狠狠一口。
李崇毫無防備,一驚之下,吃痛鬆了手。薛真卿就趁這空隙,撒腿就跑進了冷宮的火海裏。
郎中令李崇不知她是誰家公子,但見其錦袍華服又能自由出入這宮闈,想必自是皇爵高官的子嗣無疑,這個小公子若有什麽意外,他可也吃罪不起,“誒”了一聲,一咬牙一跺腳便也追進了火場。
“淩雲哥哥!”薛真卿一邊朝著趙淩雲所居院落飛奔,一邊大喊著。
耳邊盡是木材燃燒發出的“嗶啵”作響和一聲聲唿救慘叫……
原來,大火燃燒時是有聲音的,那聲音猶如烈烈風吟……
到達趙淩雲的居所前,薛真卿的衣袂袍裾已被火星灼燒出了許多大洞,額頭也被燎破了皮。臉上盡是涕淚交錯後抹開的灰痕。
她在火場中站定,胸膛急劇起伏著,貪婪地唿吸著稀薄而灼熱的空氣。隻見眼前的趙淩雲正跪在火焰熊熊的屋子前,聲嘶力竭涕淚俱下地衝著內堂火海唿喊著:“母妃!母妃!”
薛真卿箭步上前,拉扯著他站起來,拖著他快跑,可趙淩雲卻不願離去,一把推開了薛真卿,大喝:“你走!我要救我母妃!”啞聲嘶喊著就要往那火海裏衝。
一根燃著的柱子轟然坍塌,隨即,房梁也落了下來,阻隔了他們往內堂去的通路。
隻聽見趙淩雲的母妃在內堂之中大喊:“走!展翼吾兒,活下去,勿忘淩雲之誌,今日為娘便是死得其所!走!活下去!”
趙淩雲一個踉蹌再度跪倒在地,衝著火海頻頻頓首,額頭觸地有聲,痛哭嘶吼:“母妃!”
薛真卿耗盡了氣力,根本拉不動趙淩雲,一籌莫展時,李崇正好趕到,他一把拽起薛真卿,環眼圓睜怒喝道:“走!”轉頭又見趙淩雲,問:“這誰?”
“十二皇子趙淩雲。”薛真卿答道。
李崇一手拽著薛真卿,單手架不起身材頎長的趙淩雲,情急之下,他爆喝一聲:“失禮了”,隨即一掌將掙紮不走的趙淩雲劈暈,使出吃奶的力氣駕著薛真卿扛著趙淩雲,憋著一口丹田之氣,避開四處肆虐的火舌,左衝右突,在爆燃之前帶著倆人堪堪跑出了冷宮。
……
薛真卿眉間的灼傷,此後月餘才得以退去。
傷口結痂之時,薛真卿會以胭脂繪以趙淩雲曾經所畫的飛鳳覆蓋。自此這個眉間飛鳳也成了她紅妝時的招牌裝扮。
燎傷未愈的那段時日,她進不了宮,隻能聽雙胞哥哥薛伯安迴來告訴她宮裏發生了什麽,拚湊出有關趙淩雲隻字片語的消息。
她聽聞,孝欽帝一見趙淩雲與他母妃相似的眉眼,又見他知書達理、性格恬淡,不同於其他皇子的爭強好勝,又生得身材頎長、麵若冠玉、皎如玉樹臨風前……果然想起了當年與席美人的那段短暫的恩愛過往,念及“魂斷香消雁書難寄”,竟也垂下幾滴老淚來。於是,孝欽帝對這棄養冷宮十六載的十二皇子也不由得心生憐愛……由宗正和太醫院驗明趙淩雲的正身後,當即授以螭虎印璽和皇子金牒認迴了兒子。
不過,礙於權臣廣元王的情麵,對於當年下令封鎖席美人冷宮產子消息的廣元王胞妹淑妃,也隻責備一通、禁足月餘、罰俸半載。對知曉當年席美人冷宮產子卻誆瞞聖聽的醫正和宮人判了秋後問斬,之後,便也將這件事翻了篇。
郎中令李崇則因當日烈火之中英勇營救皇子有功,弱冠之年便受到接連升遷,官拜衛尉治下皇城禁衛軍的中郎將。
此後不久,廣元王平定西疆民亂有功,進爵齊國公,他的獨女周沂雪也奉詔入宮受封西康郡主。雖是受封郡主,卻因為廣元王的關係,受著猶如公主的待遇。孝欽帝同時宣召了薛真卿等一幹與西康郡主年齡相仿的高官大臣親王將相之女進宮,隨其一同在皇家書院接受教習。
就此,薛真卿也終於可以以紅妝之姿與趙淩雲在西楚祁陽宮中相見了……
次年,西楚靖隆十八年孟冬。
孟冬到、寒氣至,天幹物燥,祁陽宮裏的冷宮忽然起了一場大火,足足燒了一天一夜才被撲滅。
大火燒毀房屋院落數十進,燒死宮人仆役三百餘人,燒傷者一時難計其數……
那夜,冷宮的火光灼紅了半邊天幕,唿救慘叫之聲不絕於耳,如墜阿鼻地獄,鐵汁焱焱、業火焚身。
趙淩雲的母妃也在那日殞命,屍身找到之時,根本無從辨認身份,通身焦黑、身長縮短如同孩童,衣物毛發皆成灰燼、關節屈曲、雙臂蜷縮於胸前、雙手猶如雞爪……可憐一代如花似玉美嬌娘死時形狀卻如同厲鬼。若非屍身在趙淩雲母子平日居住的房舍原址中被發現,憑誰都不敢辨認這就是那曾經的席美人。
火災後,孝欽帝勒令廷尉勘察冷宮,廷尉判斷火源正起於趙淩雲母子所居之屋舍,是以“發瘋罪妃癲狂發作縱火”了解了此案。
……
那日,冷宮火起初之時,正值薛真卿侍讀太子於薛太傅的課堂。
“哐、哐、哐、哐”幾聲急促的銅鑼聲大作,之後便聽到宮人和侍衛們竟相奔走,大唿著,“走水咯……走水咯……”
一幹人等連忙護著太子往安全處退去,薛真卿辨識出濃煙升騰之處正是冷宮的方向,便不假思索,毅然決然地隨著救火的侍衛們往冷宮的方向拔腿就跑,毫不理會身後大喊讓她迴頭的老師章載道。
水龍尚未運抵,那時尚為郎中令的李崇在情急之下打開了冷宮宮門,讓救火的侍衛和太監們提著桶、拎著瓢往冷宮裏澆水。先阻止火勢的蔓延,同時安排救人。
薛真卿氣喘籲籲地疾跑到冷宮前時,在李崇的指揮下,冷宮的火勢已經得到了初步的控製。雖沒有了往冷宮外蔓延的趨勢,但冷宮中的火場依舊慘烈異常。
救火的侍衛和太監們在火場前舉步不前,誰都不敢身先士卒衝進火海去救人,誰也不願為了救冷宮裏的人而搭上了自己的性命,不用權衡利弊,任誰都知道這筆買賣不值當。
郎中令李崇要帶人往裏衝,奈何眾人皆神色躊躇、徘徊不前,他一籌莫展,望著火海,捶胸頓足地“唉”了一聲。
薛真卿遠遠望見了這邊的狀況,情急之下衝著李崇大喊:“這冷宮裏頭住的可都是往日受過陛下恩寵的嬪妃,雖受著罰,但保不準哪天皇上就惦記著昔日恩愛,想起了誰!快救人呐,一個都不能少!到時候,大家都是有功之人,賞賜自然少不了!倘若今日見死不救,皇上日後問起了裏麵的哪個主兒,諸位便是罪人呐。”
“對對對!救人!這裏麵住的,隻要是還沒死的就還是皇上的嬪妃!”李崇一邊指揮施救,一邊如此大喊著。太監、侍衛因此也不敢再怠慢分毫。
薛真卿喊罷,一隻腳剛踏進冷宮門便被身材魁梧高大的李崇一把揪住衣領後襟提溜了迴來,李崇單手就能擒住薛真卿的腰肢,把她往冷宮外驅趕,他聲如洪鍾,吼道:“哪家的公子,這不是看熱鬧的地方,速速遠去避禍!”
“放開,我是來救人的!”薛真卿大喊著對李崇又踢又踹,但無濟於事,她依舊無法擺脫李崇大手的鉗製。情急之下,她照著李崇的手背就是狠狠一口。
李崇毫無防備,一驚之下,吃痛鬆了手。薛真卿就趁這空隙,撒腿就跑進了冷宮的火海裏。
郎中令李崇不知她是誰家公子,但見其錦袍華服又能自由出入這宮闈,想必自是皇爵高官的子嗣無疑,這個小公子若有什麽意外,他可也吃罪不起,“誒”了一聲,一咬牙一跺腳便也追進了火場。
“淩雲哥哥!”薛真卿一邊朝著趙淩雲所居院落飛奔,一邊大喊著。
耳邊盡是木材燃燒發出的“嗶啵”作響和一聲聲唿救慘叫……
原來,大火燃燒時是有聲音的,那聲音猶如烈烈風吟……
到達趙淩雲的居所前,薛真卿的衣袂袍裾已被火星灼燒出了許多大洞,額頭也被燎破了皮。臉上盡是涕淚交錯後抹開的灰痕。
她在火場中站定,胸膛急劇起伏著,貪婪地唿吸著稀薄而灼熱的空氣。隻見眼前的趙淩雲正跪在火焰熊熊的屋子前,聲嘶力竭涕淚俱下地衝著內堂火海唿喊著:“母妃!母妃!”
薛真卿箭步上前,拉扯著他站起來,拖著他快跑,可趙淩雲卻不願離去,一把推開了薛真卿,大喝:“你走!我要救我母妃!”啞聲嘶喊著就要往那火海裏衝。
一根燃著的柱子轟然坍塌,隨即,房梁也落了下來,阻隔了他們往內堂去的通路。
隻聽見趙淩雲的母妃在內堂之中大喊:“走!展翼吾兒,活下去,勿忘淩雲之誌,今日為娘便是死得其所!走!活下去!”
趙淩雲一個踉蹌再度跪倒在地,衝著火海頻頻頓首,額頭觸地有聲,痛哭嘶吼:“母妃!”
薛真卿耗盡了氣力,根本拉不動趙淩雲,一籌莫展時,李崇正好趕到,他一把拽起薛真卿,環眼圓睜怒喝道:“走!”轉頭又見趙淩雲,問:“這誰?”
“十二皇子趙淩雲。”薛真卿答道。
李崇一手拽著薛真卿,單手架不起身材頎長的趙淩雲,情急之下,他爆喝一聲:“失禮了”,隨即一掌將掙紮不走的趙淩雲劈暈,使出吃奶的力氣駕著薛真卿扛著趙淩雲,憋著一口丹田之氣,避開四處肆虐的火舌,左衝右突,在爆燃之前帶著倆人堪堪跑出了冷宮。
……
薛真卿眉間的灼傷,此後月餘才得以退去。
傷口結痂之時,薛真卿會以胭脂繪以趙淩雲曾經所畫的飛鳳覆蓋。自此這個眉間飛鳳也成了她紅妝時的招牌裝扮。
燎傷未愈的那段時日,她進不了宮,隻能聽雙胞哥哥薛伯安迴來告訴她宮裏發生了什麽,拚湊出有關趙淩雲隻字片語的消息。
她聽聞,孝欽帝一見趙淩雲與他母妃相似的眉眼,又見他知書達理、性格恬淡,不同於其他皇子的爭強好勝,又生得身材頎長、麵若冠玉、皎如玉樹臨風前……果然想起了當年與席美人的那段短暫的恩愛過往,念及“魂斷香消雁書難寄”,竟也垂下幾滴老淚來。於是,孝欽帝對這棄養冷宮十六載的十二皇子也不由得心生憐愛……由宗正和太醫院驗明趙淩雲的正身後,當即授以螭虎印璽和皇子金牒認迴了兒子。
不過,礙於權臣廣元王的情麵,對於當年下令封鎖席美人冷宮產子消息的廣元王胞妹淑妃,也隻責備一通、禁足月餘、罰俸半載。對知曉當年席美人冷宮產子卻誆瞞聖聽的醫正和宮人判了秋後問斬,之後,便也將這件事翻了篇。
郎中令李崇則因當日烈火之中英勇營救皇子有功,弱冠之年便受到接連升遷,官拜衛尉治下皇城禁衛軍的中郎將。
此後不久,廣元王平定西疆民亂有功,進爵齊國公,他的獨女周沂雪也奉詔入宮受封西康郡主。雖是受封郡主,卻因為廣元王的關係,受著猶如公主的待遇。孝欽帝同時宣召了薛真卿等一幹與西康郡主年齡相仿的高官大臣親王將相之女進宮,隨其一同在皇家書院接受教習。
就此,薛真卿也終於可以以紅妝之姿與趙淩雲在西楚祁陽宮中相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