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裏長亭,垂柳依依,片片狹長的黃葉飄飄悠悠地落在水波之上。如此秋高氣爽的曠達之景,秦莞卻顯得失魂落魄。


    有人踏著落葉緩緩而來。


    明明沒有聽到聲音,秦莞卻像有感應般扭頭看去。


    郎君一手牽著馬,一手挎著刀,腰間的環佩叮當作響,發上的緞帶隨風舞動。紅色的衣裳映襯在青天黃葉間,繪成一副優美的水墨畫。


    這還是秦莞第一次見到梁楨穿著寬袍廣袖的模樣,不料竟這般風流,這般奪目。


    「怎麽穿成這樣?」/「怎麽還不迴家?」


    兩個人同時開口。


    梁楨不甚自然地卷了卷衣袖,道:「打賭輸了。」


    「所以要裝扮成‘豐收神’?」秦莞挑挑眉,「聽說豐收神都是白白胖胖喜氣洋洋的,哪裏有你這般年輕俊朗的?」


    被變相地誇獎了,梁楨竟有些不好意思,他輕咳一聲,轉而道:「事情辦完了便早些迴去,今日廟會人多事雜,別出了岔子。」


    看著他關切的模樣,秦莞心底沒由來地生出一股衝動,想要傾訴一番。


    她問:「我可以信你嗎?」


    梁楨點點頭,說:「正如我信你一般。」


    秦莞不由地揚起嘴角,很容易就說了出來:「我有一個弟弟,他很可能還活著,但是我不知道他在哪裏。」


    「那就去找。」梁楨說。


    「萬一……萬一他已經死了,怎麽辦?」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秦莞麵露失落,「好難呀,事情已經過去了這麽久,我怕……」


    「別怕。」梁楨篤定道,「隻要當年的人還沒死絕,總能找到線索。」


    秦莞眸光一閃,說:「是的,還有蕭氏,還有喜嬤嬤,她們總能知道些。隻是,我又忍不住擔心,到頭來會是一場空。」


    梁楨挑眉,「這可不是我認識的秦大姑娘。」


    秦莞撇嘴,「你又認識我多少?」


    梁楨輕笑,「我隻知秦大姑娘從不缺少一往無前的勇氣。」


    「人都有脆弱的時候。」秦莞毫不避諱地說。


    「這個‘時候’有多長?」梁楨笑問。


    「許是一頓酒的工夫。」秦莞朝他眨眨眼。


    梁楨挑眉,「你確定?不會喝醉了耍酒瘋?」


    「便是耍上一場又如何?」秦莞一臉傲然。


    梁楨滿目寵溺,「好。」


    於是,他租了船,買了酒,帶著秦莞順流而下,如秋日遊玩般瀟瀟灑灑地醉了一迴。


    秦莞借著酒勁兒哭了一場。這通眼淚壓抑了許多日,本該在她大仇得報的時候哭出來。


    梁楨抬起手,撫了撫她的發頂。


    秦莞沒有介意他小小的僭越,反而仰起臉,得意洋洋地向他顯擺:「你父親已經同意了,他說願意和我過一輩子。」


    梁楨笑:「你是為了讓我嫉妒嗎?」


    「放心,你父親還是疼你的,不會因為我就怠慢親兒子。」秦莞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


    梁楨彈彈她腦門,「蠢丫頭。」


    秦莞白了他一眼,「如果不是看在你對我這麽好的份上,單憑著這句話,我就要打你了。」


    梁楨失笑,「你還知道我對你好?」


    「我當然知道。」秦莞借著酒勁兒說出心底的話,「每次在我人生中最關鍵的時刻,都是你在我身邊。」


    ——遇到魏如安那次,決定要不要嫁給大將軍的時候,確認前世的仇人時,還有現在。


    梁楨笑問:「那你有沒有考慮過不跟我父親過了,跟我過。」


    秦莞切了一聲,笑嘻嘻地說:「想得美!」


    梁楨也笑,隻是笑得十分複雜。


    秦莞越喝越醉,越醉越喝,最後幾乎癱倒在梁楨身上。


    梁楨放肆地將她攬在懷裏,沉著嗓子問:「莞莞,我是誰?」


    「你是我的木頭哥哥呀,永遠都是。」


    梁楨說:「我不是。」


    「你就是。」秦莞固執地掀開他的袖子,醉聲醉氣地說,「你看,胎記還在。」


    然後又抬起手,軟噠噠地摸他的臉,「你看,沒胡子。」


    完了很是得意地哼了聲,說:「雖然你和大將軍長得像,卻休想騙我。我知道大將軍也、也沒……嘻嘻……」


    後麵的話消失在唇齒間,秦莞就這樣睡了過去。


    梁楨把她抱在懷裏,長長地歎了口氣。


    莞莞,你可知道,在遇見你之前我從未想過會和一個女子共度餘生。即便是現在,我也不知還能護你多久。


    我多希望四海升平,國運昌隆。我們生在普通人家,做兩個平凡的少年,不懂權謀心術,不擔家國重任,不必知道龍亭有多高,不用在乎汴京有多遠,隻關心一日三餐,種田養娃,安穩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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