餃子吃完,姚倩帶著莊豔婷去了房間,說是給她聽好東西,劉瑤也被拉進去了。


    和預想的差不多,姚倩所謂的好東西,就是新加坡華人歌手唱的靡靡之音。


    這年代的人三觀太正了,整個社會都在教他們要為了集體,為組織,為人民,個人的需求和情緒被壓抑的厲害。


    乍聽到這些情情愛愛的時候,莊豔婷老臉一下紅了,羞的,還說了姚倩幾句,讓她少聽這種不正經的東西。


    然而,莊豔婷嘴上這麽說,身體卻是老實的,壓根舍不得關。


    收音機裏正在播放的是60年代新加坡國寶級哭腔歌王唱的《曼莉》,這是國內著名民族音樂家於1939年創作的西北民謠,這首歌據說下鄉插隊的知青們很喜歡偷偷傳唱。


    “我們的過去,我們的情義怎麽能忘記,曼莉你怎麽這樣忍心,靜靜的就離去,我很傷心,從今以後不能夠見到你,隻有留下的往日情景,使我常迴憶,曼莉,美麗的青山,美麗的綠水隻有我和你……”


    “好聽吧,這磁帶要10塊錢呢,死貴死貴的。”


    現在的磁帶沒有翻錄的,這些磁帶都是姚倩從國外買迴來的原版,可貴了,一盒10塊錢,頂普通工人將近大半個月工資了。


    上次跟隨文物外交去新加坡巡展的時候,姚倩一共買了四盒磁帶。


    除了這盒國語歌曲,還有三盒粵語歌曲。


    “啥?10塊錢?這不是坑錢嗎,這歌不是咱國內的嗎,咋還要花錢買,這唱的還沒阿彥媽媽唱的好聽呢。”


    莊豔婷吐槽。


    江彥媽媽以前是唱粵劇出身的,唱、做、念、打都會,唱功特別好。


    她除了會唱傳統戲曲,還會唱粵曲小調,這種民謠之類的對於她來說更是簡單的很。


    這首《曼莉》是大西北那邊的民歌,江彥媽媽在的時候就流行了。


    那會部隊的軍人可喜歡唱了,還經常有人慫恿江彥媽媽唱。


    後來,下鄉插隊的知青們也喜歡傳唱。


    莊豔婷也會哼幾句,就連江月華也喜歡哼。


    是後來那十年開始後,這些歌才被禁止唱了。


    明明是國內的東西,咋扭頭國外翻唱一下,就能賣錢了,還賣10塊錢,這也忒貴了。


    “阿彥媽媽還會唱歌?”


    姚倩還真不知道這事。


    “當然會,阿彥媽媽以前可是大青衣,唱粵戲的,祖上進宮給太後唱過戲呢。”


    莊豔婷說起宋愛萍也是一臉的崇拜。


    “好厲害啊。”


    姚倩是土生土長的南方人,深知大青衣的含金量。


    “真是時代變了,這國外的錢就是好賺啊,唱別人的歌竟然還能賣錢。”


    莊豔婷嘖嘖稱奇。


    國內90年代之前音樂著作權都是空白的。


    這導致七八十年代新加坡、馬來西亞、還有港台很多歌手都是翻唱國內的民謠歌曲。


    有些講究一點的,則是拿國內的民謠曲子,重新填詞翻唱,然後刻錄成專輯賣錢。


    民族的才是世界的。


    這些歌曲即便到了幾十年後重新聽,依舊朗朗上口。


    其實不光民謠,國內現在的樣板戲藝術價值也很高,集全國之力打造的,十年磨一戲。


    這些樣板戲演員基本都是京劇出身,唱跳念打都很厲害,都是有真功夫在的。


    後世為什麽樣板戲不流行了,因為沒幾個演員能演。


    “不是還有其他磁帶嗎,我再聽聽。”


    雖然是翻唱的,但是有總比沒有好。


    一盒磁帶放完,莊豔婷有點意猶未盡,又往裏麵塞了一盒。


    這次放的是新加坡粵語天後唱的。


    和國語流行音樂稀缺一樣,70年代早期原創的粵語流行曲也很少,幾乎可以說沒有。


    這張專輯大部分歌曲也是用的國內40-60年代時期民間小曲,重新填詞,小部分則是翻唱香江廟街粵曲皇帝太子炳原創的市井口水歌。


    第一首是翻唱的《彩雲追月》,原曲是國內1935年創作的廣府經典民間小曲,詞是後麵新填的。


    音樂無國界,莊豔婷其實聽不懂粵語,但是不妨礙她聽曲子。


    “明月究竟在哪方,白晝自潛藏夜晚露毫茫,光輝普照世間上……”


    音樂響起的刹那,劉瑤也安靜了下來。


    前世網上有個說法,《彩雲追月》是粵軍的戰歌,抗戰時期粵軍某次揮師北上唱的就是這首歌。


    唱歌的事真假不知,畢竟曆史沒有記載,但是戰役是真的。


    飲冰十年難涼熱血,那會粵地幾乎家家戶戶掛白淩。


    “咦,這曲子我知道,阿彥媽媽以前唱過,就是歌詞好像有點不一樣。”


    莊豔婷聽出來了。


    《彩雲追月》結束,收音機裏又傳來了《相思淚》。


    “這歌好聽。”


    莊豔婷高興壞了,跟著音樂哼哼起來。


    “情人別去後人消瘦,相思別離惹人愁,難忘往日情深厚,忍心拋棄負情未說緣由……”


    莊豔婷發音不準,也不知道歌詞是什麽意思,但是不妨礙她唱的入迷。


    孩子哭的厲害,江淮來敲門喊人,姚倩聽了會下樓抱孩子喂奶去了。


    劉瑤也下樓陪江老太太喝茶聊家常去了。


    莊豔婷粵語聽又聽不懂,學又學不會,但是那調子聽著特別上頭。


    一盒磁盤聽完,莊豔婷又把剩下的一盒放進去繼續聽,嘴裏還跟著唱,發音很蹩腳。


    “求神,求神,求小姐你除埋條裙……”


    “我搵女中意嬌滴滴,要動人貌美功夫要識……港到大細論長短,邊個唔知我very碧……”


    下樓的時候,莊豔婷嘴裏念念有詞。


    “噗~”


    江月華、江彥、江淮,劉瑤,客廳四個正在喝茶的人全是一口濃茶噴了出來。


    姚倩麵上的表情也有點一言難盡,很想提醒婆婆。


    但是看她唱的那麽起勁,姚倩不敢。


    “好聽吧。”


    莊豔婷嘚瑟揚揚眉。


    “好聽,好聽的一會你炒菜都不用放鹽了,鹹死了!”


    江淮迴了她一句。


    “啥?”


    莊豔婷沒聽懂。


    “沒事,你繼續,你繼續。”


    江淮強憋著笑。


    他不會說粵語,但是能聽懂,大部分是以前跟江彥學的,小部分則是婚後跟姚倩學的。


    江月華以前是黃埔軍校畢業的軍官,能聽懂粵語,也能說,臉都綠了。


    然而,家裏後輩全在,江月華也不好意思直接點破。


    這些歌是廟街太子炳唱的,都是一些市井鹹水歌,曲子倒是很歡快,就是歌詞有點低俗,專攻下三路,難登大雅之堂。


    正規唱片公司都不會賣這種專輯,隻有香江廟街那邊有的買,這些歌在東南亞紅燈區很火。


    這磁帶不是姚倩買的,是江淮某個朋友從香江那邊帶迴來送他的。


    莊豔婷不懂那些粵語歌詞是什麽意思,隻覺得曲子節奏歡快,歌詞朗朗上口,以為是普通的粵語小曲,沒覺得自己唱有什麽問題。


    莊豔婷還在哼。


    江月華最後實在受不了,把她叫到了屋裏。


    也不知道江月華說了什麽,出來的時候,莊豔婷臉都是紅的。


    劉瑤也沒好意思點破,找了個借口帶著孩子和江老太太迴去了。


    “臭小子,你還笑。”


    劉瑤一家子前腳離開,莊豔婷後腳對著一直在憋笑的江淮就是一巴掌拍下去。


    “倩倩你也是,你沒事買那種磁帶幹嘛。”


    知道自己剛才唱的是什麽,莊豔婷現在羞死了,恨不能找個洞鑽進去。


    她是真沒想到,那種東西都能唱成歌,唱的還那麽好聽,朗朗上口的。


    “媽,你別冤枉我,那磁帶可不是我買的。”


    姚倩說著看了眼江淮,“是他帶迴來的。”


    “臭小子,我就知道。”


    莊豔婷更氣了,對著江淮一頓揍。


    “媽,你這就不講理了,我拿迴來又不是給你聽的……”


    “臭小子,還嘴硬,看我不打死你。”


    “媽,我媳婦閨女都在這呢,你就不能給我點麵子。”


    “哎哎,你別打頭啊……”


    江淮被揍的抱頭鼠竄,最後躲在姚倩身後。


    “好了好了媽,你別打他了。”


    姚倩伸手護著。


    小嬰兒發出咯咯的笑聲。


    屋子裏一家人其樂融融。


    譚孝紅在門口看著,嫉妒的眼睛都紅了。


    譚孝紅的視線太熾熱,想忽略都不行。


    很快,屋裏眾人注意到了她。


    “你來幹嘛。”


    莊豔婷最先開口,語氣說不上多好。


    誰家的孩子都是個寶。


    自古以來,人販子都是人人喊打。


    北方人尤其痛恨拍花子。


    自從知道譚孝紅參與偷換孩子後,莊豔婷對她僅存的那點婆媳之情已然全沒了。


    要不是江擎不肯離婚,她早把譚孝紅趕走了。


    有這種兒媳,莊豔婷在大院甚至都抬不起頭。


    “舉報信是你寫的?”


    譚孝紅是過來興師問罪的,一雙眼睛死死盯著江淮,恨不能把他活剝了。


    她是昨天看到舉報信原件的,上麵的字跡跟江彥的一模一樣。


    她懷疑過劉瑤,懷疑過姚倩,懷疑過科室跟自己有過摩擦的同事。


    獨獨沒想到,舉報自己的竟然是自己丈夫的親弟弟,自己的小叔子。


    好恨!


    要不是江淮,她收紅包的事就不會被人發現,她換孩子的事也不會被人發現,她的工作也不會沒,她娘家也不會登報跟她斷絕關係,她現在更不會走出去被人指指點點,江旭敏也不會因為受不了同學異樣的眼光選擇不肯上學。


    還有那個江彥。


    如果不是他教唆被換孩子的產婦去鄉下散播謠言,那個產婦就不會因為舍不得親閨女跑去把孩子換迴去。


    這一切的一切,她今天的所有苦難,全是拜江淮和江彥所賜。


    “然後?”


    江淮挑眉,直視她。


    “我自問沒得罪過你吧,你為什麽要這麽搞我,搞死我對你有什麽好處?”


    幾句話,譚孝紅說的咬牙切齒。


    “沒得罪過我?”


    江淮笑了。


    “你笑什麽。”


    “是,我知道,你不就記恨敏敏之前抱你女兒出去玩嗎。”


    “敏敏隻是個孩子,你個大老爺們至於跟她這麽較勁嗎。”


    自從那天孩子被江旭敏抱走後,江淮再也不讓江旭敏靠近他女兒,臥室房門都不讓江旭敏進。


    譚孝紅不傻,當然知道江淮還在介意這件事。


    “你確定她隻是抱出去玩?”


    江淮涼涼掃了江旭敏一眼。


    江旭敏被嚇到了,縮著脖子躲在譚孝紅身後。


    “來,江旭敏,你來說說,你那天抱妹妹出去是要幹嘛。”


    江淮說著伸手就要拽江旭敏。


    “我……我不要,我不要……”


    江旭敏被嚇到了,手死死拽著譚孝紅,臉都白了。


    “過來!”


    江淮一把將人拽過去,居高臨下看著江旭敏,“說,你那天抱妹妹出去是要幹嘛?是不是想把她扔火車站?嗯?”


    “我……我沒有……”


    江旭敏被嚇的哭了,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你確定沒有?”


    “那你抱她出去想幹嘛?”


    “嗯?”


    江淮冷著臉。


    江旭敏被嚇壞了。


    記憶裏,江淮對她永遠都是溫溫和和的。


    她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江淮,那表情,像是恨不能掐死她一樣。


    “我……我……我……”


    “小叔,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我,我隻是嫉妒你們都圍著妹妹轉。”


    “我,我隻是怕你們有了妹妹不要我……”


    “媽媽,我要走,我不要來這裏。”


    江旭敏到底才11歲,被江淮一嚇唬,一股腦什麽話都全說了。


    從她很小的時候起,家裏的保姆就一直嚇唬她。


    要是她媽媽生了妹妹就不要她了,妹妹會跟她搶玩具,搶吃的,搶喝的。


    這導致她打小就很反感妹妹。


    此前譚孝紅經常開玩笑,說要給她生個妹妹。


    她每次都是直接迴,她敢生就掐死她,再把她丟了。


    每次譚孝紅都是哈哈大笑,還跟姥姥誇她好玩,還安慰她不會再生了,都是逗她的,還說姥姥和媽媽永遠都隻愛她一個閨女。


    一次兩次,譚孝紅說的次數多了,她就誤以為自己做的是對的,誤以為自己真是江家唯一的小公主。


    當看到江淮娶媳婦,她很不高興,覺得自己小叔被人搶了,每次看到姚倩都沒好臉色,經常當著她的麵摔門。


    後來姚倩懷孕,江淮天天圍著姚倩轉,她更是嫉妒的不行,好幾次都想把姚倩從樓梯推下去,把孩子摔沒了。


    可惜,她膽子小,不敢下手。


    再後來,姚倩肚子裏的孩子出生,全家人都圍著孩子轉,就連一向最疼自己的爺爺也天天逗那個小嬰兒。


    江旭敏再受不了,想把她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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