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顧茯苓的聲音。


    “還沒睡,進來吧。”我支起胳膊起身,綠珠趕緊塞一個枕頭在背後。帳篷的簾子一掀,裹著一身銀狐皮毛披錦的嬌俏小人兒便行了進來。


    “聽說你病了,我過來看看。”她大步行將過來,左右打量了我一眼,大大咧咧的坐在榻前,一把抓起我胳膊,三指搭脈,這便老神在在的切起了脈。


    切了一會,她噗嗤一下就笑了,“喂,蘇傾沐,你這壞蛋果然是裝的。當歸,川芎,白芍,人參,熟地草,外加一錢的火焰散,我說的可是對?”


    “噓!”我趕緊將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小聲些。


    她不以為意的道,“怕什麽,知你可能得的是天花,你帳篷周圍百米內,都已經沒人了。就算現在高聲唱首歌,都不會有人聽見呢。”


    不早說,虧我裝的還挺辛苦……


    我直接從榻上起身,問她,“喂,連太醫都且不出來,你是怎麽沒發現的?”


    她驕傲的道,“那幫庸醫,天天就知道看醫書,哪能是和我比。


    我爹爹可是前任武林盟主,醫穀藥穀這等地方,我也是經常去的,那些醫仙老頑固們還是挺喜歡我的,一來二去的,也是學了一些。你是不是裝的,我是能看出來的,再說……。”


    她幽幽的看我一眼,含怒帶怨的道,“這方子我老早就知道,明日大典,盡是繁文縟節,動不動就跪拜的,可是煩死個人。


    我心裏一百個不願去,本是想裝病躲了,偏讓你得了先機,這下好了,你先一步裝病,弄的我裝都沒法再裝,真是個壞人!”


    我被她逗笑了,弄了半天,她竟然也想裝病,這算不算是同道中人呢。


    知我可能得了天花,眾人避恐不及,她是唯一敢過來看我的人,這份情意,無需多言,我記下了。


    顧茯苓側頭,“喂,蘇傾沐,你看著我傻笑什麽呢。”


    “沒。”我搖頭,她鄙視的哼了一聲,“不說算了,反正你一直這幅樣子。哎……”他湊近一些,用手指戳我一下,“明日之後,我和夫君要出去玩,咱們得好些日子見不到了呢。”


    “哦?你們要去哪裏玩?”


    她一下就來了興致,掰著小手數道,“夫君先是帶我去臨城看霧凇,然後去齊洲吃美食,最後去靶郡看內湖。


    我聽說,那有一片湖當真是美,水是藍綠色的,湖水裏據說有種七彩遊魚,大大小小的,甚是漂亮。對了,據說湖周圍還生有一種四季不衰的紅色小草。


    紅色小草藍綠色湖,藍天白雲在身邊,再加上有夫君陪伴,哈,想想就美。對了……


    靶郡下個月有好玩的,我爹爹也迴去那裏,我已經好久沒看到爹爹了,怪想他老人家的……”她美滋滋的笑著,嬌俏的臉頰透著點點紅暈,說不出的動人。


    若能如她這般,與宸哥輕鬆愜意的遊列四方,便就好了。


    不過,也是快了吧……


    明日一過,聖京這邊的事,暫時就可放心下來。


    靶郡已被賜封我名下,該去看看了吧……


    顧茯苓一說到玩,便就打開了話匣子,天南地北的與我講了許多好玩的事,最後,還講到她小時候怎麽調皮,怎麽將她爹爹的療傷藥中放了青芥末,他爹爹喝了一口,怎麽淚流滿麵的事。


    講完以後,她便纏著我,要亭我小時候的事,我就給她講了一些,我怎麽指揮榮子楊踩死了蟋蟀,趁夫子睡著了,往他們臉上畫小烏龜,還有在門堰上邊放水桶,夫子被淋了一身水,暴跳如雷的事。


    顧茯苓笑的不行,又是鬧著,讓我在講上一些給她聽,我便又講了季雲常去湖邊,釣魚又放迴去,還說是喂魚的事……


    看將一眼砂壺,聊著聊著,竟是已過去了兩個時辰。顧茯苓還有些猶意未盡,本想約我明日再談,又想起明日大典後就離開,微微有點不舍。這時候,帳篷外突然傳來了咳聲,是那三皇子赫連雲斫尋來了。


    “夫君來尋我迴去了,我得走了呢。”她有點不舍的起身。


    我想起來送她,她趕緊擺擺手,小聲告訴我,讓我別讓別人看出來我是裝的,說沒準她以後還能將這方子用上一次。


    我二人對視,露出一個大家都懂的笑。


    想到肩膀上的駝花胎記,我讓綠珠取來筆紙,描畫後將其交給顧茯苓,托她幫我打探一下,可花圖,可是江湖哪個大家的圖騰。


    “放心吧,一定幫你打聽。”她將紙頁折起來,塞進袖袋內層,這便告辭,與她夫君雙雙離去。


    待他們走了一會兒,綠珠湊近來道,“小姐,那三皇子妃,真是個有趣的人。小姐與她聊天,似乎很是開心,奴婢,已經許久未見小姐這般開心了。”


    是啊,真的許久未有這般開心了。


    其這聖京中的人,無不都在算計,也唯有她和那逍遙三皇子,才能做到兩耳不聞閑雜事了,對了,剛才她走的急,竟是忘了囑咐她二人大典後趕緊下山了。


    不過…也許也不用多加囑咐吧,若想置身事外,便得洞察秋毫。


    那三皇子選在大典後帶她離開,怕是,心中早有思量……


    我想起小時候,第一次見到三皇子的情形。一身錦衫,搖著折扇,那狐狸一般的笑顏裏,皆是睿敏啊……


    夜色寒涼,帳篷四壁隨風微微顫動,我縮迴被子裏聽著風聲,慢慢的,便就睡了過去。


    白晝剛染,磬鼓聲響。


    我告病在身,也便不用起身。


    凝神穿透帳篷去看,西祁皇身披龍袍朗神而立,皇後和蒂貴妃站其左右,再往後是禦親王赫連雲沼,澤恩王赫連雲起,眾皇子們和列大臣分居而後。


    禮仗司奏吉時樂,老皇帝一聲另下,眾人浩浩蕩蕩,踩著早已鋪好的猩紅寬毯,往山頂祭天台方向行去。


    錦衣華冠,這縱隊伍緩慢而虔誠的往前行著。我看著赫連雲起,又看了一眼赫連雲沼。


    二人臉色很是平常,唯獨眼底,皆都深的讓人看不到暖色。


    隻此一局,是勝是敗,就看赫連雲沼了。


    似是有所察覺一般,緩行的赫連雲沼突然側過臉,隔空與我的眼神相撞。


    我們隔的很遠,中間又隔著帳篷,他定是看不到我的。但我就是感覺有一股無行的壓力,隨著他的眼神漫散過來。


    我不敢錯開眼睛,也不敢多有動作,就這麽直眼盯看著他。


    終於,他勾唇輕笑了一下,傳臉迴去。


    腕上寒潭暖玉傳來細潤的溫暖,我撫了一下,轉而躺迴榻上。


    遠處山雀輕啼,如入夏的蟬聲般惹人困乏,淺淺和上眼睛,沒多會兒,竟是又睡了過去,待到在睜眼,已是過了午時。


    凝神去看,周圍帳篷中盡是人影,讓綠珠前去打探,得來情況是:老皇帝祭天大典中太過疲憊,留於山腰行宮休息。皇後,蒂貴妃,兩位王爺和三千禁衛軍留下護駕,其他人幾位都下到山腳下待命。


    一切,於預想的幾乎一樣,接下來,便是真正的較量了……


    時辰過了,我手上的紅疹已退,孫禦醫觀診後,一臉喜色的連道恭喜,又給我開了兩副娶寒溫補的藥,抹了一把虛汗告辭離去。


    綠珠打了幾樣飯食,我緩慢吃下後,拿起隨帶的書看了一會兒,這便到了夕陽西下之時。


    殘陽,古樹,皚皚白雪。


    雪後山間的夕陽,美的萬物無暉,霞色的光芒撲散,地麵,山間,樹梢,皆都被染成了鎏金,大好山河,惹人心中激蕩。


    這樣特別的景色,這般特別的日子,該做點什麽。


    “綠珠,取我的瑤琴來。”我突然興致大起,綠珠應卻一聲,趕緊取了琴,隨我款行至百米外的古亭中。


    夕陽傍晚淺淺雪,我將琴放在古亭中的石桌上,長指慢挑,輕輕卷出一波音符。


    “錚……錚錚……”


    山河令,浪淘沙,古今英雄戰黃沙。


    清風夜,潼關雪,壯士它鄉埋骨,月如鉤如灑,遍乾坤大地……


    風乍起,將我裙角吹的輕輕飄蕩,鬢便碎發隨風舞動。


    指間上下翻動,急促的曲子隨風蕩出很遠,仿如邊疆對戰的戰鼓,激昂,奮起……


    這曲子名喚將軍令,是當年家宴之時,蘇傾雪隨我丹青而奏的樂曲。


    那時候,蘇傾雪還是將軍府的大小姐,蘇傾月還不是謝芳華。


    二皇子,七皇子,八皇子,還舉著西風烈把酒言歡,笑談天地。


    如今,卻刀戈相間,同根相俎。


    王侯將相之下家,有太多無奈,卻無太多選擇。


    成王敗寇,不進則退,一切皆是宿命……


    “錚……錚錚……”


    琴弦跳躍,霞漫天跡,遠處寒鴉突鳴,金色的流光驟然加燦,天地間一片赤紅,血一般的顏色。


    一曲畢,夕陽落山,塵埃落定……


    我將手放於琴弦上,遙遙望向山腰行宮方向。


    那裏,似乎剛發生過一場激戰,無數禁衛軍倒在血泊中,赫連雲沼手執寒水刃立於行宮門前,眸色清冷,殺氣騰騰。


    與他身後的殿堂之中,赫連雲起伏跪正中,老皇帝震怒中,一口逆血噴出,皇後娘娘趕緊上前,溫潤的眸色突然一冷,微微一個眼神,胖測宮娥領命而退,端三尺白綾與蒂貴妃寢房……


    成王拜寇,在這場儲位之爭中,他們輸了。


    我收迴目光,款踱迴帳篷之中。


    一杯暖茶下肚,心中寒涼盡散。


    酉時,山頂行宮有消息扯傳來,赫連雲起摔軍禦前忤逆,意圖欺駕,遂,剝去蟒袍,收迴王冠,交大理寺擇情查辦……


    次日一早,老皇帝下山,一路緩行,與申時尾迴到聖京。


    三日後,大理寺二十八司連審,證據確鑿下,赫連雲起忤逆之罪做實。禁衛軍近千名將衛歸為同犯,朝中大差結私之事……


    次日一早,老皇帝一紙昭告天下,貶赫連雲起為庶民,發配乾州極寒之地,永世不得在入聖京。


    老皇帝仁慈,縱使心寒意冷,也不舍的虎口食子。


    但他定是也該知道養虎為患的道理。


    祭天大典一事,赫連雲起能有忤逆,他日若有機會東山再起,免不了又是一場塗炭。


    他身子不好,它日之事,我猜他也也不願在想,況已經做到仁至義盡,其他的,便留與後人說將吧。


    又過三日,老皇帝一紙聖喻昭告天下。


    禦親王赫連雲沼,厚德載物,仁德義泊,有治國之大材,賜八龍冠,著四爪金龍袍,賜居東宮。


    一紙禦書,舉國同慶。


    搖擺了幾年的儲位之懸,終於塵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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