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脾氣好些?意思不就是問,澤恩王和禦親王,誰更適合為帝王之儲……


    這問題我根本無法迴答。


    老皇帝這話看似漫不經心,但君心難測,誰知道他話外是何意思。


    我頷首,迴道,“迴陛下,寧安覺得,兩位王爺脾氣皆都是好。”


    老皇帝輕笑一聲,“什麽叫皆都是好,孤是問你,二人之中,誰,會更好一些。”


    這我就更不能迴答了,便又是垂首道,“禦親王賢澤溫潤,澤恩王慈厚仁禮,依寧安看來,二位王爺卻是都好。”


    老皇帝搖頭一笑,“寧安啊,你這說了,跟沒說也是一樣,孤還不如不問呢,也罷,咱們還是下期吧。”


    “啪……”他落下一子。


    我頷首,緊跟一子。


    落了四五子後,他又似是漫不經心的道,“也是好些日子沒見到那中陸皇禦弟了,上次說是有事迴去一趟,也不知情況如何了……”


    哦……原來,重點在這兒!


    我這會兒算是徹底明白了。


    軒轅宸雖是已經迴去中陸,但是他那八萬大軍還駐在城外,老皇帝的信子也是不少,那銘奇和東虎在我府上,他思量之下,自然明白軒轅宸將那八萬兵馬留給我調用了。


    怪不得,他問我澤恩王和禦親王誰脾氣更好些……


    這是在探,我站在哪一隊那邊!


    澤恩王上次請我入府看戲的事,早已經傳的沸沸揚揚,而禦親王經常來我郡主府喝茶的事,他也定然知道。


    雖說火燒子青館之事,讓澤恩王失勢,但他再朝多年,手中更是掌管了皇城中的幾萬禁衛軍。


    而赫連雲沼那邊,亦是手臥聖京幾萬護城兵。


    兩人論起實力,可謂旗鼓相當,拋卻我蘇家的身份不談,軒轅宸留下的八萬精兵,就成了我的另一個籌碼。


    此時,我若倒向那一邊,情況就不在控製中了。


    我突然有點想笑。


    這老皇帝,精明了一輩子,老了,反而是糊塗了。


    在怎麽講,我也是蘇家人。


    食軍之祿,忠軍之士。


    軒轅宸留那幾萬兵馬,是留個後路給我自保的,就算真的站在了二王中的哪一邊,也不會拿那幾萬兵馬出來摻和的。


    我輕輕落下一子,“迴陛下,中陸禦弟的消息,寧安也是不知。宸王殿下這也走了近月了,若是無事,也該迴來了。


    那中陸宸王走的時候也曾念過一句,說精兵糧草已快用盡,怕是過不幾天,兵馬也是得走了吧。”


    我這般說就是告訴陛下,莫擔心,城外兵馬不會妄動。


    老皇帝點點頭,亦是不在多問,細細琢磨間,落一子將我白棋圍圈,我亦是細細思量,落子迴擊。


    就這樣你來我往的近半個時辰,終於是合了一局。


    老皇帝今兒個很有興致,直說要再來一盤,高德勝卻是在一邊勸著,說是久坐不好,老皇帝想了想,也便點頭讓其撤下棋盤,讓人奉來文房四寶,說是想看我丹青,讓我畫一幅夕陽染霞圖出來。


    我見過最美的夕陽,是和軒轅宸一起看的,霞之異彩,陽之紅絢,皆已刻進心裏。


    起筆落鋒,不大一會兒,一幅丹霞落暮圖便躍然紙上。


    老皇帝連連稱讚,賞了一套燒藍雕杯,和兩對累絲的金底珠玉小雀擺件做彩頭。我謝恩之後,他似是有了倦態,我便就此請辭。


    出了禦書房,高德勝派了宦司引我出宮,也才是走了一個迴廊,蒂貴妃身邊的女官便是追了上來,起禮說蒂貴妃之知我晨起入宮,想來定是未用餐食,這也會兒,已經燉好了佛跳橋,讓我過去一起用呢。


    昨日,才讓赫連雲起廢了莫譚,今日這佛跳橋……


    我微微一笑,“那就請姑娘前麵帶路吧。”


    “是,郡主。”那女官淺起一禮,轉而碎步垂首前行,不大一會兒,就到了蒂貴妃的鸞殿。


    我還是第一次來貴妃這兒,從殿前女官衣著發飾,到這鸞殿裝潢和擺件,處處極盡奢華,放眼去看,比之皇後的鳳殿也絲毫不差。


    這蒂貴妃,還真是不低調……


    女官進去稟報,很是意外的,蒂貴妃竟然親自出來迎接,正要起禮,她卻是一把攔住我,熱絡的道,“哎呀,寧安郡主這是作甚,你可是陛下和皇後旁邊的紅人,請你能來,我這鸞殿亦是星辰若輝了,哪裏好受你大禮,來來來,湯水都燉好半天了,快進來嚐嚐吧。”


    她都這麽說了,我自然不好多禮,淺淺頷首算是做禮,隨她進了屋中,也是才坐下,門口女官來報。


    “稟娘娘,澤恩王妃和華側妃到了。”


    蒂貴妃點點頭,“讓他們進來。”


    女官唱是,轉而而出,片刻就引了兩名華府女子進來。


    雖說,澤恩王那正妃,今日穿了一件較是惹眼的湖藍色繡蝶袍子,妝容發飾也都端莊的無話可說,但兩個人一起進來,我最先一眼看到的,還是謝芳華。


    她今日,穿了一件淺米色的闊袖宮裝,襟角袖邊皆是繡著雲吞羅繡,綰了羅鬢髻,未插步搖,卻是帶了一朵紅絲底墜碎珍珠的絹花。


    紅耳鐺,紅唇脂,腕帶兩隻水頭極好的紅瑪瑙的鐲子,款款慢行間,足下水貂底的紅繡靴步踏蓮花,還真是有些新嫁娘子的喜氣。


    不過,我注意到她的原因,並不是她穿的多漂亮,而是她眼中一掃而過的,那隱藏不住的狠辣……


    “參見母妃,母妃安福。”


    兩人行了進來,款款一禮。


    蒂貴妃笑道,“這裏隻有本宮和寧安郡主,都是自家人,切莫多禮了才好,瀾曦,華兒,你們快過來坐。”


    二人應了一聲,一前一後坐與桌邊,蒂貴妃一點頭,幾名宮娥魚慣而入,將幾份色澤上好的湯水承與上來。


    蒂貴妃用帶了三隻鏤空寶石護甲的手小心執起湯匙,淺抿一口道,“嗯,別說,我這鸞殿新來的小廚娘,手藝當真是好,一樣的食料,竟是能燉出不同的味道來,本宮是覺得不錯,你們也開始嚐嚐。”


    我和澤恩王正妃先是執了匙,謝芳華隨後,各自喝了一口後,皆是迴以讚賞。


    蒂貴妃似是挺高興,又道,“本宮殿中廚娘,不但這湯食燉的好,糕點更是坐的精致,正好她早上做了幾樣,便一起端來,讓你們嚐嚐鮮。”


    女官領意,這便碎步出去,不大一會兒,便端了四個裝糕點的盤子過來。


    這幾樣點心,做的也卻是精致,就說那梅花酥,似是加了梅漿,微微泛著紅,且還製成梅花瓣的模樣,那荷糕更是有葉有花,漂亮的像是擺件一般。


    蒂貴妃這便撚了一塊牡丹蓮蓉餅,輕輕咬了一口,點點頭道,“還真是不錯,寧安啊,你不是喜歡荷糕麽,來,快嚐嚐,看看與平時,有何不同。”


    我應卻,執了一塊荷糕,剛才咬了一口,頓時就覺得不對了……


    含香草,這荷糕中有含香草的味道……


    論起味道,含香草與薄荷相差無幾,但薄荷迴味遠,含香草卻是有一股甜香。此草是一味普通的藥料,食之本是無異,但,剛才的佛跳橋裏,放了蔻辰葉。


    而且……這鸞殿裏,正燃著紫檀熏香。


    含香草,蔻辰葉,紫檀香中的迴羅籽,若是在加另一味料……


    蒂貴妃放下手中糕點,突然想起什麽一般的道,“華兒啊,前幾日,你不是說要給本宮繡一個錦繡多福的香草帶麽,這也是七八日了,可是繡好了?”


    “迴母妃,昨日便就繡好了。”謝芳華俏顏一笑。


    蒂貴妃笑了笑,“哎,本宮就這毛病,應了什麽,就總是惦記著,繡好了便好,快是讓本宮看看。”


    謝芳華一點頭,門外便有宮娥端了一個托盤進來,蒂貴妃將那墜了流蘇的香囊拿起,仔細觀摩這,點頭讚道,“早就聽說華兒女紅精細,這哪裏是精細一說,簡直可稱上成。寧安啊,你快看,可是漂亮。”


    她很自然的將香囊遞給了我。


    一股淡淡的香味隨之散開,那是碧根花的味道……


    含香草,蔻辰葉,迴羅籽,碧根花,四樣這便全了。


    我說怎麽將我喚來鸞殿喝湯吃點心,原來又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還是鳳青鸞的時候,東穆令妃心機頗深,與朝中幾個忠臣關係要好,朝中自成一派,支持她的皇子百裏天錦為太子。


    為了能讓東穆皇震怒,從而從根莖處拔除百裏天錦那一脈,我研究了不少惹人神魂不清的小方子,做後就是用這四樣東西,環環相扣的湊將在一起,兩個時辰後,又使密信約了一名禁軍嚐給她傳信的侍衛去她宮中……


    正值秋燥,星星之火便可燎原,後麵的情況,可想而知。


    那就在那天,東穆皇突然聽到了遠處有笛聲,想起那名妃子吹的一首好曲,心血來潮,竟然未用稟報便去了妃子寢宮……


    烈火幹柴,鶯聲鸞語……


    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結果隻有一個……死!


    那一次,東穆皇龍顏大怒,不但將那侍衛九族皆滅,更將妃子扣以通敵罪,加以船形,其皇子更是隨意找了個理由,發配極寒之地……


    那一次,是我手上染血最多的一次,近千餘口,皆是化成了儲位墊腳的亡魂……


    一切算計,都因情字而起,如今想想,以前怎是那般傻……


    前塵種種在腦中一閃而過,我低頭去看手裏的流蘇香囊,輕輕撫了一下。


    這小小香囊,繡的還真是精致,為了害我,這幾人還真是沒少費心思。


    難為你們了……


    蒂貴妃微微一笑,“寧安,這香囊,可是漂亮?”


    “卻是十分漂亮,不但漂亮,這味道……”我將香囊湊近鼻端,輕輕嗅了一下,“這味道,也是香的很,聞上一下,覺得心情也是舒暢不少。”


    蒂貴妃眼底乍現一叢喜色,很自然的將香囊接過手裏,看著笑道,“本宮也這般覺得,華兒這手藝,當真是好。心思也果然細。”


    謝芳華難得的展出一個無害之笑,“多謝母妃誇獎,多謝郡主誇讚。”


    蒂貴妃又是誇讚了幾句,這便又招唿我們吃東西,順帶著將那香囊遞給旁側女官,隱晦的使了眼色。


    那女官得令,退後兩步,先是站在旁側伺候,站了一會兒,便又趁我們不注意行了出去,片刻又是站了迴來。


    她手裏依然拿著流蘇香包,但抽口處的流蘇卻完整又漂亮,這已經不是被我暗暗拽掉兩根流蘇的那個香囊了。


    還真是謹慎,半點線索都不留下。


    她出去那趟,怕是已經將後續都安排好了吧,我還真想看看,後麵,她們給我安排了什麽節目……


    嚐了一口荷糕,我又飲了一口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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