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戰事,有勝有敗,南疆蠻夷騎兵勇猛,西祁戰士也是浴血殺敵,雙方看起來,也還算勢均力敵,但我知道,多年征戰,西祁外強中幹,早已大傷元氣。


    去年甘北大旱,老皇帝大肆開倉放糧,為安以民心,他免了邊疆十城兩年的賦稅。這樣一來,民心是穩住了,國庫卻也是空虛了。這時候,赫連雲沼之母德妃便站了出來。


    她拿出所有的珠寶首飾,黃金白銀,且褪下羅錦改穿布衣,早晚燕窩皆改為清粥蘿卜,省出的錢全部捐出恤民。


    皇帝陛下感其賢德,與次月後,一道聖旨昭告天下:德妃賢良淑德,溫慧秉心,心係高遠,憂國憂民,允合母儀天下,故立為合德皇後,統六宮,掌鳳印。


    德妃一掃後宮無主二十載之空缺,其子赫連雲沼次日則自請名前去邊關督軍,陛下允奏,封其為沼遠王,則日出發。


    新後新王皆是為國效力,西祁太子赫連雲弘似是因思起憂,與三個月後染了風寒。


    次月初二,於夜半亥時,薨。


    太子殤,各皇子自是心之動蕩,蠢蠢欲動。老皇帝看在眼裏,竟也不加管會,幾個月後,各皇子明爭暗鬥間實力皆有損傷,唯二皇子赫連雲澤起屹立風口不倒。


    而沼遠王赫連雲沼自從去了邊關,便是接二連三的打了幾個勝仗,據說他體恤下屬,謀略深遠,賢王戰神之名由此傳開。


    一個是精明皇子,一個是賢德戰神王爺,二者實難選擇,東宮儲位就就麽一直懸空著,好在老皇帝龍虎精神,暫時還未引起什麽動亂。


    深秋過後,連續下了幾天的大雪,郡主府裏的寒梅爭相綻放,待梅花開到最盛,就是是西祁最冷的時候,新年一過,我便十四歲了。


    時間如河,於春秋東夏中緩緩流淌,春蟬吐絲,秋蝶飛舞。


    那個幹瘦的蘇傾沐已被時光之河衝刷殆盡,我的美麗破繭而出。


    我長高了,豐盈了,膚色也由缺乏營養的微黃變的白皙剔透,雖然腰肢依然纖細,前方浩瀚的草原卻已非昨日的一馬平川。


    尖臉,櫻唇,狹長的眉,好有那一雙鳳眼,水汪汪的,像注了一汪清泉一般。


    我不愛言語,所以眉宇間便多了一些冷傲,聖京流傳著一首民謠,“春有迎春,夏有芙蓉,多姿秋海棠,不及冷寧香。”


    意思是說,春天迎春美,夏天芙蓉花漂亮,但就算是多姿多彩的秋海棠,也比不上冷傲的冷寧。


    他們說的冷寧,就是我,寧安郡主。


    蘇家的女兒,終究是美麗的。


    “撲棱棱……”


    一隻白鴿飛落窗前,咕咕的叫了兩聲,我走過去,抓起白鴿,將它腿上綁的細竹節拿下,抽出裏麵的紙條,上麵寫著:一切日常,魚未遊。


    魚未遊,不過,已經快了吧。


    將紙條輕輕抖動,一股火苗曼起,紙條化為灰燼。我微微一笑,淺步坐在椅子上,端起一杯紅梅釀,輕輕的酌了一口。


    三年時間,足夠我豐盈羽翼。


    這三年裏,我擴開了六十三家賭坊,五十九家紅館,十三家兩家錢莊和四十一家飯莊。


    西祁,東穆,北離……


    昔日由李九尋來的孩子早已長大,被以各種身份分散到各地,成為我的暗棋。


    每月都有新的孩子被收進來,每月也都有新的暗棋被指派出去。


    我的棋子從零星幾個,變成十個,百個,更多個……


    我知道大家都知道的消息,也知道別人不知道的,我掌握著許多人的軟肋,也用這些把柄結交了很多人……


    我已經慢慢的強大了,報仇雪恨的時候,也就快到了吧……


    “郡主,皇後娘娘今早賞了新鮮的鹿心血,說是驅寒補身極好。奴婢用冰碴給您冰了一下,去了腥味,您嚐嚐吧。”青藤端著碗盞在身後輕語,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轉頭,看了紅唿唿的碗,淡聲道“先端下去吧。”


    “是。”青藤應了一聲,退下。


    我拿起桌邊的梅釀又輕酌了一口。


    自從我三年前賜封了郡主,陛下隔斷時間便喚我入宮,皇後娘娘今天賞了琥珀,過些日子又送了老參給我補身子。


    眾人都覺得這是殊榮,我卻並無受寵若驚之感。


    蘇霍已經在邊疆待了四年,大大小小的勝仗無數。


    位列元帥,在高不過君王,陛下已然不能再有封賞了。


    自從蘇傾雪及笄禮上出了事,她已經很難再聖京立足,當天晚上便去了吳宛華的親戚家,出了這事蘇宏也是麵上無光,隔了幾月便在朝請辭。


    陛下雖未應允,還提了官職,但他也從此深居簡出。


    蘇家已是無人,陛下這般褒寵於我,隻是做個樣子,以安邊疆之軍心罷了。


    帝王家,講的隻是帝王策罷了。


    我輕輕的酌了一口花娘,遠遠的,便看到綠珠跑過來。


    “小姐,十九公主的車輦已經到了門口,她讓你趕緊出去,說要一起去北山郊遊賞玩呢。”


    我望了一眼窗外,今日雖是晴空豔陽,但也才是初春,山間草還未綠,怎就要去郊遊呢?


    正想著,便見一個紅色身影跑了進來,咯咯一笑道“哎呀,你怎麽這麽慢啊,在門口等你半天了,快點快點。”說著,十九公主便跑過來,拉著我就跑,我拗不過她,便也隨她,到了門口我才知道,門口不止有公主的車,還有季雲常,榮霸王,陳想年和柳蓉兒。


    幾年時間,我在變,大家也都在變。


    季雲常長成了一個溫潤內斂的少年,榮子揚高了很多,卻還是那副紈絝的模樣,十九公主生的愈發美麗,比之當年的和碩公主赫連雲裴,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陳想念出落的如同芙蓉一般,柳榮兒早過了婚許時候,卻還待自閨中。前些日子更有傳言,說陛下有意將她封為公主,與北離和親,不過聖意難測,誰知道呢。


    “哎,你怎麽這麽慢,小爺都等你半天了!”榮子揚抬頭撇了我一眼。


    季雲常卻淺淺不見的笑了一下,道“別聽他的,我們才剛來。”


    我頷首,管家這會便備好了馬車,我見季雲常和榮子揚皆是騎馬,幹脆讓管家把那匹汗血寶馬牽來,捋順了幾下馬鬃,輕輕一躍,便翻身上去,一行人策馬揚鞭,很快就到了北山。


    雖被稱為北山,但這邊的山並不高,因為前方有一處湖泊,沒逢初春,總有些公子小姐過來郊遊。


    “哎,咱們去那邊做船吧。”公主往前一指。


    我往那邊看,湖邊垂柳剛剛吐綠,湖麵上麵隨意的停著幾艘彩錦畫舫,船家正在招唿著生意。


    光禿禿的北山還真沒什麽可賞玩的,那畫舫四麵帶窗,坐在船上也還能賞到風景,眾人皆是點頭,公主咯咯一笑,也不顧婢子阻攔,竟是先跑了過去。


    “喂,船家,你這船我包了。”公主纖手指著一隻最大的畫舫。


    那店家馬上點頭道“好好好,小姐,這就給您搭船板。”


    “慢著!”


    船家擺好踏板,公主拉著我剛要抬腳,一道聲音從斜刺裏傳來,緊接著,幾個身材魁梧之人便走了過來。


    我抬眸去看,看到為首那人的臉後,心下也是犯了嘀咕,怎麽會是他?


    為首那人穿著一身古鬆栗色袍子,大步流星的走了過來,先掃了一眼公主,又看了一眼我,眼中現出濃濃的驚豔。


    公主微一皺眉“喂,你喚我們做什麽?”


    乍暖的初春,那人不知從哪裏摸出一把折扇,不倫不類的搖了幾下,道“這船我看中了,我要包下,你們包其他的吧。”


    榮小霸王來了脾氣“喂,你這個人怎的這般不長眼,何事都有個先來後到懂嗎?這船我們先要的,要想遊湖,你去包別的。”說完,他大步便要往船板上走。


    我看見為首那人重重的一收折扇,他身後兩個大漢一步上前,一左一右攔住榮子揚。


    榮子揚笑了,抱著肩膀上下大量一眼二人,道“怎麽的這是,想打架?嘿,爺正手癢呢,來來來,咱們練一下。”


    為首那人望向公主,也不說話,隻是從腰間拿出一張五百兩的銀票,直接塞進船家的手裏,然後道“咱們可是斯文人,哪能動不動就打打殺殺,先來後道是麽,也好,錢我已經付過了,你有何說的。”


    “你怎的這般不講理!”公主怒了。


    那人卻是哼了一聲,斜眼道“實力才是道理,我已經講過道理了。”


    “你,你知道我是誰嗎?”公主氣的夠嗆,掐著腰,柳眉倒樹,漂亮的眼裏盡是怒火。


    那男子卻是來了興趣,倨傲的仰頭問道“你說說吧,你是何人啊?”


    “我是……”她話說到一半,我急忙拉她一下,別人不知道,我可知道這人是誰。


    南疆可汗的二王子,拓拔洪!


    隻是奇怪,我的的信子有報,他該是三日進聖京的,怎的今日就到了。


    十九公主一愣,見我輕輕的搖搖頭,她似是有些不解,不過還是哼了一聲道“算了,不與你這蠻人計較了,船家,我們要包另一艘,就那個帶粉色繡球的吧。”


    “好嘞好嘞。”船家馬上點頭。誰知,那人竟是又道“真是不巧,另一艘,咱也是看上了。”


    說完,他又從腰間掏出五百兩,塞進船家手裏。


    “你!無理!”公主這些徹底怒了。


    拓拔洪卻是笑了,點點頭道“說的太對了,我等蠻人,就是喜歡這般無禮。咱不但包了那艘,這湖上所有的船,咱都包了,咱也是講道理的人!”他加重了道理兩個字,隨後,從腰間扯出一打銀票,通通塞進船家手裏。


    那一疊銀票,零零散散的也有幾萬兩,買這一湖的畫舫都夠了,別說是包了。船家手都激動抖了,躬身便是行禮“多謝客官,多謝客官!”


    “你這小子,我打你!”榮子揚直接暴怒,上來就要出拳,我眼疾手快,一個閃步過去,先他一步拆了招。


    “你做什麽。”他有點不高興,但是沒有在出拳。


    季雲常瞟了我一眼,直接與那人拱手道“既然朋友包了所有畫舫,那我們就去別處了,告辭。”


    說完,他走過來,衝榮子揚輕搖一下頭。他雖是氣,但也不魯莽,憤憤的放下拳頭。


    我拉住一直瞪著拓拔洪的公主,輕聲道,“咱們走吧。”


    “是啊,我們走吧,那邊好像新開了一片野花,花瓣很是漂亮,我們去看看吧。”柳蓉兒也湊過來勸道。


    “是啊,這天風大,咱們穿的不多,怕是會冷,走吧。”陳想年也湊過來。


    公主雖然不甘,卻也沒辦法,一跺腳,哼了句蠻人,便隨著我們走了。


    拓拔洪似是有些得意,倨傲的哼了一聲,轉身便踏船板。


    要不說是樂極生悲呢,我們說話的功夫,船已然搖晃了一些,那船板搭在船與案之間,本就是臨時踏腳的,船搖晃了,板子也就不太穩了,他一腳下去,板子一歪,竟是講他翻進了水裏。


    還在這是岸邊,水不深,隨從趕緊將他拽了上來。但是他衣服也已經濕透了,頭發被水染濕,扇子泡成一堆廢紙,好不狼狽。


    我們並未走遠,盡數將這一幕收進眼底。公主似是解了氣,竟是咯咯的一聲笑了出來。


    十九公主不知道她的笑有多傾國傾城,也並不知道,這一笑惹了禍端,轉過身與我們走向別處。


    我心有旁係,走了幾步轉頭去看,果然見拓拔洪一臉的驚豔,望著公主的背影呆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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