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路途受阻,蕭景榕索性拿起禮部和戶部官員匯報這次春獵相關事宜的折子翻閱。


    後宮不得幹政。


    貴妃自然不好坐得太近,便讓侍女燃上爐子,打算煮一壺茶。


    蕭景榕隻是淡淡瞥過,沒有阻攔的意思。


    不多時,縷縷爐煙升起,狹小的空間裏茶香四溢。


    “皇上。”貴妃遞上茶盞。


    “放著吧。”蕭景榕不渴,而且喝多了茶難免要如廁,在馬車上多有不便。


    以往行軍的時候他不喜跟軍營裏那些漢子一樣隨便找個地方解決,早已養成在路上少喝水的習慣。


    貴妃垂眸,掩去失落。


    她煮的茶喝過的人沒有不說好,可惜眼前人卻連嚐都不願嚐。


    到底是哪裏不對?明明有那樣多的男子為她傾心。


    貴妃好容易等到蕭景榕放下手中的折子,盡量自然地引出話題,“臣妾記得幼時在鳴霧山時也曾遇到過這樣的落石。”


    就算他忘了也不要緊。她會慢慢讓他想起他們過去的經曆。


    豈料事情根本沒按她預料中發展。


    蕭景榕直言道:“你是阿秧?”


    貴妃先是微微一怔,而後麵露驚喜,“皇上還記得?”


    蕭景榕表示當然記得,他又不是失憶了,隻是前日她提的時候一時沒想起來而已。


    那時貪玩爬了隔壁人家的院牆,被小姑娘發現,見小姑娘困在家裏可憐,許諾小姑娘在燈節把人帶出去玩。


    燈節那天他和幾個剛認識的混小子裏應外合,還真騙過小姑娘身邊的五六個丫鬟婆子,把人從狗洞拖到外麵。


    那時還沒有男女大防的概念,兩人順理成章交換了姓名,留下彼此的荷包做紀念。


    燈節人來人往小姑娘被擠崴了腳,他背著人走迴去。小姑娘家裏人像瘋了似的找,嚇得他趕忙把人塞進去。


    那是他兒時唯一幹過的一件出格事,很難不記得。


    納蘭宿泱,阿秧,這不再明顯不過了嗎?


    “皇上記得便好。”貴妃難掩笑意,眼神中的水波像是要將人溺進去。


    蕭景榕不明白,也就兒時見過一麵,連玩伴都算不上,貴妃何必像故友重逢一般喜悅?


    而且彼此以這樣的身份再見,他隻覺膈應。這代表唯一一段不被束縛的時光也摻上了前朝後宮的利益和算計。


    他哪知貴妃自那件他以為微不足道的小事之後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期許之中。


    她得知荷包的主人是昭南王世子以後,便在無時無刻不在關注自己機緣巧合之下遇見的少年。


    年複一年地見證對方成長為自己心目中的樣子。


    他每一次出征她牽腸掛肚,提心吊膽。每一次凱旋她滿心歡喜,與有榮焉。


    她是大雍的英雄,亦是她心裏的英雄。


    可惜各方勢力的牽絆導致她並不在他的擇妻之列,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另娶他人。


    如今好容易尋來的機會到他身邊,她怎能甘心不與他做一對人人豔羨的眷侶?


    蕭景榕察覺到貴妃愈發怪異的眼神,稍感不適。


    幸好此時侍衛來報,“稟皇上,前麵的路通了,可要現在出發?”


    “嗯。”蕭景榕頷首,待馬車複又行進之時,靠在隱囊上閉眼假寐。


    馬車從天晴白日走到日暮西沉,總算抵達皇宮。


    蘇棠把蕭韶安和小壽王安頓好,帶著兩娃迴就日宮,水還沒喝上一口,便有太監傳旨叫她去太極宮找蕭景榕。


    她心裏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吩咐乳母先帶著兩娃梳洗休息。


    “嬪妾參見皇上。”蘇棠還是第一次踏入蕭景榕的寢宮,內裏明黃朱紅的色彩莫名壓抑,檀木和楠木的味道混著熏香,倒像是進了瓊宇金頂的廟裏。


    蕭景榕坐在案幾前,眉目肅然。


    案幾上那方雕龍硯台尤為黑亮,凸起的龍眼似能穿透人心。


    蘇棠覺得此時的他比之前她任何時刻見過的都更像皇帝。但她畢竟並未自幼接受封建尊卑意識的熏陶,不至於被嚇破膽。


    隻不過蕭景榕下一句話還是讓她的小心肝不可抑製地抖三抖。


    “你可知抗旨不遵需處何刑?”


    蘇棠識相先跪下。


    抗旨不遵?不會是指換藥那事吧?可貴妃都到跟前了,她總不能跟人說“你讓一讓,我來”吧?


    “輕者,杖責,降謫。重者,處以絞刑。大過者,株連九族,雖會赦猶除名。”蘇棠表示她這段時間那麽多書可不是白看的,這個時代律法嚴苛,她沒少研究。


    蕭景榕沒想到她還真答上了,不常有女子會把刑獄律例背得這樣熟,她是早知有這一日不成?


    “你既知道,還犯?”蕭景榕淩厲的眼神看向蘇棠,實則快被氣笑了。


    “嬪妾實在事出有因,還望皇上明鑒。”蘇棠想想蕭韶鄞那小崽子裝委屈的樣子,稍微模仿一下,“嬪妾自然不敢忘替皇上換藥之事,隻是貴妃娘娘已在,嬪妾不好進來。”


    蕭景榕凝視蘇棠。


    蘇棠自認也沒說假話,臉不紅心不跳地任他瞧。


    “既如此,你現在替朕換過。”


    “是。”


    蘇棠看到蕭景榕手臂上纏著的絹帛頓感無語,這明顯不是她昨天綁的結,這死男人一天換那麽多次藥做什麽?


    隻怕不換藥這傷口還能愈合得快點,沒事折騰自己幹嘛?


    “沐浴也由你來伺候。”蕭景榕見蘇棠眉眼低垂的樣子就覺得有意思。


    “……是。”


    蘇棠表示情趣嘛,她不覺得被汙辱。


    實則蕭景榕也確實沒有侮辱的意思,就是報複她敢把自己撇下。


    久違的搓澡,兩人的心境似乎都和在王府時不大一樣。


    皇帝的浴池很寬,台麵由光滑的大理石砌成,兩邊不知嵌著什麽寶石,在燭火下泛著光澤。


    蕭景榕泡進浴池,蘇棠坐在台階上有氣無力地用布巾摩擦他沒受傷那隻手,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著。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


    李培順見兩人遲遲沒出來,隻得在門口喊:“皇上,時辰怕差不多了,不若奴才伺候您更衣?”


    後半句李培順沒膽量說出口……再泡都要泡浮囊了。


    蕭景榕側目看向蘇棠,“今晚留下。”


    嘖,死男人整這出。


    蘇棠湊近他耳邊道:“可是嬪妾不想被抬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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