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記憶大約也就幾十年。


    因極少有人記得住前世,又因極少有人看得到來生。


    長白鎮的帖子放了四日,半壁牆上的星雲圖仍舊混沌不清,鳳非天捏著指節道是躲不過此劫,便喚來門口的小童,讓他迴複了金家的邀約。


    “你且與他們說鳳君半月之內必會到達長白鎮金府,讓他們的人先迴了吧。”說著便手點朱砂在帖子上蓋了指印,“就說,鳳君保他們公子不會有事。”


    小童領了帖子歡天喜地的去了,鳳非天似有些不死心,掏出發絲銅錢再卜了一卦,“長白之北,煞!”明知不該去,可又不得不去,鳳非天仰麵隨地一躺麵露難色……


    “天師,天師!”蓍草未進門便扯著嗓子叫著,鳳非天料他是知道了要出門,心裏歡喜藏不住,便揮了下拂塵硬是將他攔在門口處。


    “啊呀”,蓍草被結界彈出了丈餘外,爬起來見鳳非天倚在門邊,眼角眉梢仍是笑意,“天師,您老人家答應我的,出觀一定會帶上蓍草的!”


    摸了摸自己仍舊水嫩嫩稱得上清秀俊麗的臉蛋,鳳非天覺得似乎配不上他尊稱一聲“老人家”。容貌這東西,或許看在自己眼裏與看在別人眼裏不盡相同吧。


    “為師說過的,何曾食言?”撤了結界,鳳非天招手讓蓍草進屋,“正好,你看看屋裏有什麽是你喜歡的,都拿了去。”


    “真的?!”蓍草雖然很震驚,但眼神卻實誠的已經越過大門急急的搜羅著屋裏的寶貝,任誰看了都會覺得他跟了鳳非天幾年受了不少委屈。


    “去吧,隻要你喜歡,都歸你了!”鳳非天大方的揮揮手,十分豪氣,“慢慢挑,為師去趟枯藤天池。”


    枯藤天池是昆侖通天觀的禁地,隻有道長和親傳弟子可以進入。


    鳳非天這近十六年的記憶是從枯藤樹下開始的,還在繈褓中的嬰孩,不知怎的獨自躺在天池旁,讓昆侖通天觀的老道長給撿了迴去。按理說鳳非天是女娃,本該送到昆侖腳下的鎮子上交給百姓收養,可老道長卻說,她那時手指纏著他的拂塵,自顧自的把頭發與拂塵打上結,唯有斷發才能解開。可女子之發豈能說斷便斷,老道長隻得留她在道觀。老道長後來說,她本就與修道有緣,入了道觀,發與塵的死結便自發解開,唯術書經文可哄她安睡;自會識字寫字起,她便為自己起名做“鳳非天”,老道長原是不肯,經過了幾番掐算,終是長歎口氣,認命的喚她“鳳君”。


    剛過十三,鳳非天已將老道長的本事學了個七七八八,道長正發愁是不是要打發她離觀去遊學時,一日鳳非天在枯藤天池遇見一隻白鶴,搶了係在白鶴腳下的乾坤袋,袋子用一方絲帕綁著。解開絲帕,便看到上麵繡著“莫離”兩字,鳳非天仔細端看了片刻,似乎是個熟悉的名字,但又想不起是誰叫過…再看乾坤袋分明是個仙器,她怕是哪位仙家家養的白鶴,被自己掠了寶貝,便拿著乾坤袋交給老道長。


    “莫離?”老道長搖頭晃腦了一番,也無甚頭緒,“也罷,看來是天意,鳳君收拾東西下山吧!”


    “下山?”鳳非天指了指自己,“讓我自己下山?”想她求了老道多少迴,十三年間也沒被放下山去,怎的犯了錯就要被趕下山了。


    “不是趕你下山,這昆侖觀已沒有什麽可以再教你的了,下山去遊學吧,順便拜拜幾處仙家,也好物歸原主。”老道長掂了掂乾坤袋,其實他挺想將這仙器留在觀中當鎮觀之寶的呢。


    “噢…”鳳非天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接過乾坤袋,“下山該往哪去呢?”


    老道長抬手整整她的發帶,“方向嘛,鳳君自己選吧…”


    鳳非天心道,“臭老道這是怕自己道行高過了他,要早早打發了我呐…”


    “三年為限,不管找沒找到,鳳君都要再迴通天觀!”老道長似乎看透了小丫頭的心思,突然將發帶扯下係在她的右手,隨即附上了個符咒,“契結:一圈一年,三年不歸,圈散右臂斷!”


    “呃……好得很啊!都會搞突襲了啊道長!”鳳非天眼看著發帶自發纏上右臂,緊緊纏了三圈後打了個結,心想,不就是個結印麽,倒是不信自己還去不掉,相比道法,自己術法更勝幾分。


    “老道也隻有這幾年時間可以蹉跎了……通天觀交給旁人,不放心啊!”


    “這還有幾年呢,你再培養培養唄,如今問道求仙的青年才俊也不少……”何苦抓著自己這個小姑娘不放……


    “可是吃了神樹之果的隻有鳳君一個啊。”


    神樹……據說是五百年開一次花,千年結一次果的仙天之木,而鳳非天便是在神樹結果那年的樹下被撿到的,神果樹上一顆不剩,她的旁邊倒是散了一地的果皮。


    “你怎麽斷定果子是被我吃了的?”鳳非天倒是覺得極有可能是哪個貪吃的仙神,偷吃了一樹的果子,怕被仙天責罰才把果皮扔在自己身旁,白白讓個嬰孩做了冤大頭。自己真的很冤好不,都沒長牙呢,怎麽啃果子?!


    “呃……”老道長自然知道與鳳非天爭論不出個所以然,於是甩出他自認最重要的理由,“若不是吃了果子,你能活到被人發現?”


    鳳非天被噎,不甘心道,“道長就是欺負我沒爹沒娘的…也不知道我到底從哪來的……”


    “鳳君,通天觀怎麽說也養了你十多年,若不是再無道法可以教你,老道我也不舍放你下山去……”老道長揉了揉眉頭,“隻是天道輪迴自有定數,鳳君的歸處若不是通天觀,便會萬劫不複……天機難測,我耗了二十年的修為也隻能推算到這裏了。”


    鳳非天驚了驚,臭老道竟然為了推算她的未來,耗費了二十年修為?“為何算我?”不算豈不是可以再多活個十幾二十年?


    “原本推算的並非是鳳君你,不過既然已被窺到,老道難免好奇……”


    “是誰經常說好奇之心不可有,有所為有所不為,道長你訓誡門徒的時候一套一套的,自己做事卻這般沒有思量?”鳳非天忍不住嗆他一番。


    “鳳君……別閑話了,下去收拾收拾,明天就下山去吧。”


    “不用這麽趕吧……”


    等鳳非天提著小包裹站在山腳下往上迴看通天觀時,還有點懵,她不就是貪玩掠了一隻白鶴的乾坤袋嗎?她才十三好嗎!遊學?拜訪仙家?起碼多給些銀錢和口糧呐。


    往包裹裏摸了摸,除了道袍,乾坤袋,倒是有幾串銅錢,鳳非天將銅錢扒拉出來一看,立馬坐在地上蹬腿哭起來,“不是卜卦的銅錢啊臭老道,我要能買東西的銅錢!!”


    鳳非天哭得驚天動地,順便做法力求讓哭聲直達通天觀,路人被她一嚇也是許久不敢上前詢問,隻是遠遠的看著,不知誰家撒潑的閨女,沒人管。


    鳳非天哭了一會,見老道長真的是不理不睬,慢慢爬起來,摸了一把臉,將發絲銅錢拋向空中,嘴裏念叨,“自己算就自己算,臭老道,你看本鳳君三年後迴不迴來你這通天觀!”


    三串發絲銅錢在空中浮了片刻,隨即開始左右搖擺,鳳非天也不看它們,繼續嘟囔著,“衣食住行怎麽辦?遊學怎麽遊?臭老道真狠心啊!”


    待她再抬眸時,三串銅錢已經擺好了方位,兩串指西,一串指東。


    “方向竟然不同?還是完全相反的?”鳳非天學著道長摸摸下巴,通常她用發絲銅錢卜算方位,三枚都會指向同一方位,難道是山下磁場不對?按卜卦規矩每日問方向隻能問一次,現在東西方向完全相反,該往哪去呢?鳳非天又迴頭看看通天觀,若是老道定會選往西吧,得嘞,鳳君我便往東去!


    鳳非天不走大路官道,獨獨翻山越嶺,畢竟對於她這個小女娃來說,遇見人類比遇見獸類更可怕,一般獸類也不被她看在眼裏,但人心難測,與人相交正是她最薄弱的一點,畢竟通天觀裏都是相熟的人,不曾下山的她也從未與陌生人打過交道。對於人,她還存著相當的戒備心。


    大概行了五六天,別了蔥蔥綠林,一片大漠現於眼前,鳳非天在林中幾日雖備下了不少吃食,但抬眼看向這片無邊無垠的荒漠也是不敢貿然向前。


    再拋發絲銅錢,鳳非天一改往日隨性的算法,捏著手指專注於卜卦,銅錢晃晃悠悠打了幾個轉才落在地上,三串銅錢這次非常統一的直指大漠……


    這是老天要作妖啊,鳳非天翻個白眼心想,隻怪自己邁出的第一步沒有選西,眼下隻能一條道走到黑了。


    將心一橫,她也就進了大漠,福兮禍兮,禍兮,也可能福所倚。


    入了大漠後第五天,全身脫力,嗓子冒煙的鳳非天隻覺得,禍兮非福也,唯禍哉!可憐她才十三,人生可以說是才剛開始,怎地這大漠就要成為她最終的歸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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