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王七再次恢複意識,眼前的世界變得清晰正常後,他先是感覺到口腔一陣腥甜,緊接著,是近在鼻尖的濃烈血腥氣味。


    他雙眼幾乎瞪出眼眶,絕望的看著自己衣服上,地上的血跡,感覺自己想吐,幹嘔了幾聲,卻什麽都吐不出來。


    “媽的,媽的,媽的……”他一邊低聲喊叫著,一邊踉蹌著走向廁所,在那,他看到了自己臉上那黏膩映著白光的暗紅色血跡,再一次幹嘔起來。


    王七死死的盯著鏡子中的自己,盯著那慘白中透著絲絲黑氣的皮膚,隨後一拳砸碎了玻璃。


    無數玻璃碎屑因強力的撞擊而碎裂,撲飛到他的臉上,卻是宛若碰到某種金屬般,碎成了無數塵屑。


    他進化了,由原來的黑屍,化為了伏屍。


    但王七並不高興,他隻覺得惡心,胸悶,想吐。他咬著牙重新迴到了客廳之中,拿起了桌子上的白色傳閱板,隨後離開屋子。


    剛一開門,他便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竟變成了他一直穿著的警服,而同他對門的屋子也剛好一同打開。


    這間屋子從他們來的那天起,便從來沒有打開過。


    此刻,屋門後探出了一個憔悴的男人,他滿頭白發,身體也消瘦,臉上卻是充滿了希望的笑容。


    他看見王七,先是一愣,隨即露出友善的笑容。


    王七點頭迴應自己的這位鄰居,隨後,看著他離開屋子,就要走的時候。看著那微駝,幹瘦的背影,鬼使神差的喊出聲:“蘇晨。”


    那男人聽了會兒,隨後,扭過臉來滿臉笑容:“您是在喊我嗎,警官?”


    看著那張充滿善意,同時還帶著絲絲緊張與恐懼的笑臉,王七的心像是沉入了萬丈深海的最底端……


    ……


    “你有殺人嗎?”王七麵無表情,坐在了一個同自己房間布局差不多的屋子中,詢問道。


    坐在麵前的男人呆了呆,額頭滲出汗水,他用力擦去,局促道:“警……警察同誌,我沒有殺……殺人!”


    他語氣結巴,仿佛隻就算隻是說出“殺人”這個詞,都會讓他感到害怕。


    王七注視著他的雙眼,眼皮微沉下:“你別緊張,我隻是隨便問問,你擦擦臉上的汗吧,我先打電話問個事情。”


    “好……好。”男人立刻拿起桌上的紙巾擦去腦門上的汗水,同時打開了一旁外殼發黃的風扇。


    王七來到屋子的窗邊,拿出局裏給的聯絡用的bb機,一麵輸入著,一麵順手觸摸著窗台上一盆嫩綠的植株。


    這盆栽很大,放在地上大概能到人膝蓋高,從其生長的狀況來看,應該被照顧得很好。


    王七一麵撫摸著那嫩綠的葉子,一麵隨意道:“這盆是什麽?”


    “啊,是葫蘆。”蘇晨緊張緩解了些,“前不久,前段時間才剛結出小葫蘆的,但很快就枯了下去,也不知道什麽原因。”


    王七點點頭,同時看向手中機器上傳迴的文字:“未查詢到相關案件。”


    他重新坐迴到蘇晨麵前,看著眼前木訥,但溫和的男人,突然問道:“蘇天賜,易淼,你認識嗎?”


    “啊?”蘇晨明顯被嚇到,隨後不安道:“易淼是我的前妻,蘇天賜是……是我的朋友。”


    “朋友?”王七抬眉,“是因為他你才進監獄的吧,而且,他還成了你前妻現在的丈夫。”


    有風從窗口吹入,房間內的溫度瞬間低了幾分。


    蘇晨明顯因為王七了解的如此清楚而一臉錯愕,他冷汗冒出,臉色掙紮了會兒,還是不自覺的反駁道:“不……不對!我進監獄那都是意外,和他關係不大,至於我前妻……他能對她好,而她也願意,他們在一起,這有什麽關係呢?”


    “隻是因為這樣,你把他當做朋友?”王七道。


    “還有……他對我兒子很好,他很照顧他,在我不在的這幾年,要是沒有他的話,很難想象他們母子該怎麽過,所以,我很感謝他。”蘇晨盡力在向王七解釋著。


    “這麽說,他人很好。”王七點頭,“能再問一下,在這之前,也就是你出來前,孩子是一直都和你前妻在一起嗎?”


    “不,還有我父母,她們一直都有幫我們照顧孩子……”說到這,蘇晨露出了悲痛的神情。“可是,在他們死的時候,我卻隻能在裏麵,連他們麵都見不到。”


    “他們死的時候,是誰告訴你的?”王七問。


    “天賜,是他告訴我的,在我進去後,也是他一直在照顧我的父母,他們腿腳不便,很多話也都是他代他們傳達給我的。”蘇晨唿出一口氣,想到這,他語氣中立刻充滿了感激。


    “前幾年的冬天。”王七突然開口,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我的一個做保潔的朋友,他在一個人人都需要幫助的莫名其妙的世界,去到了一對老人的家裏做保潔。”


    蘇晨愣愣的看著他,不明所以。雙手局促的摸向黝黑的臉頰:“請問您在說什麽?


    “是那兒的房東請的我朋友,因為那對老人在冬天時死了,太久沒人理,即使是在那種冷天,也還是留下出了難聞氣味。”王七話中沒有任何感情。


    “你在監獄裏被折磨的時候,他們,也同樣在外麵忍受著折磨。”


    滿屋子的空氣都突然冷了下來,並且隨著風開始直打哆嗦。


    “不……不可能,應該不對,天賜他分明……”蘇晨先是愣神了兩秒,眼睛瞪大呆瞪著前方,然後才似是終於聽清王七的話,哆嗦著嘴,不敢相信的瘋狂搖頭。


    王七卻是不理會他激動的情緒,繼續道:“再說迴你的妻子吧,你之所以進監獄,你真的認為是意外嗎,你不覺得有什麽奇怪的嗎?她和蘇天賜的關係,真的隻是友情嗎……”


    “別說了!”蘇晨突然大喊一聲,臉上滿是痛苦,他捂著耳朵,不願再聽王七的話語。


    “你逃避也沒用,你在監獄裏受的那些折磨,出來後受到的那些冷眼,被社會所拋棄。”王七看向桌麵上那一大疊的招工信息,隨後看向蘇晨的眼睛。


    “你的人生,就這麽被毀了,你難道甘心嗎?”王七的眼神伶俐,不帶任何感情,卻是讓蘇晨整個一震。


    他絕望地大口唿吸著,捂住腦袋,死死合上了眼皮,汗珠雨水樣不斷在他的腦門滑過,滾落在地麵,留下一攤小小的水窪。


    “不……不要再說了……”他的後背已經濕透,他的眼角盈滿了淚水。


    老舊發黃的風扇在吱呀吱呀地轉著,聲音令人煩躁。房間內隻剩下這道聲音,和男人痛苦的喘息。


    “你這間屋子,是之前他們住的,對吧。”王七迴想起了門口鞋架上那布滿灰塵的女士高跟鞋。


    蘇晨聽到這,點了點頭,似感到了希望,他一摸鼻子,重新抬起頭,紅著眼看向王七:“對!對……他知道錯了,他們都知道錯了,所以才會把這麽珍貴的房子送給我啊,如果他們真這麽壞,他還原因照顧我的孩子,怎麽會……”


    他還在不斷念叨著,似在說服王七,也在說服自己,他們已經知道錯了,一切都已經過去。


    王七沒有迴答,隻靜靜的看著他,隨後起身又來到了窗前,撫摸著那盆綠植。


    “我有個朋友,她是在監獄工作的,就在你服刑的那段時間,她和我說過,你曾經發瘋說你的孩子來找你了,實際呢,他有去看過你嗎?”


    王七的話令蘇晨胸口一緊,不知為什麽,他覺的再說下去,他就會從那張口中聽到此生對他來說最可怕的話語。


    但他還是選擇了迴答:“怎麽可能讓我的孩子看到我那樣的模樣,我寧願不見到他也沒關係,你朋友聽說到的,大概是我太想孩子做的夢……”


    王七點了點頭:“或許並不是夢呢。”


    蘇晨愣住不動,接著猛地抬頭直直盯著王七,看向他的眼睛,“我還有個朋友,曾聽到你的妻子說,你向她要過孩子。”


    “對,我一直想要見見孩子,隻要一麵就好,但是她們總不願讓我見,就是見,也隻讓我見一會兒……”蘇晨一字一句的低沉出聲。


    “她似乎和你說過,孩子其實一直都在你身邊。”王七臉色淡淡。


    “你在說……”蘇晨看著王七一麵撫摸著那盆綠植,一麵迴答他。


    “我在你那件案子發生後,見到過你的妻子。”王七抬頭看向湛藍的天空,春日的暖陽已經有了幾分夏日的狠辣,刺得人皮膚生疼。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迴頭看向發愣的蘇晨:“當時,她懷孕了。”


    “怎……怎麽……她沒和我說過啊。”蘇晨眨了眨眼,滿臉震驚。


    “當時,你的孩子在哪?”


    “在我父母那,當時我們還沒結婚,因為影響不好,所以一直寄養在我父母那,也沒告訴過什麽人,我們隻要有時間就會過去,當時他也才幾個月大……”蘇晨突然停住。


    他終於是想清了什麽,色刷一下倏然變得蒼白如紙。


    那雙原本明靜的眼睛先是呆滯,而後陷入沉思,最後,一個驚恐,而崩潰的表情,像是一張紙在經曆無數時間的描繪後,畫終於浮現在了畫布之上。


    這是一幅灰淒色的畫,名叫絕望。


    “淼……淼淼當時懷的孩子……是天賜的?”他看向王七,聲音已經控製不住。


    王七點了點頭。


    “那……那他們!他們的孩子呢!!!”蘇晨瘋狂地搖著頭,手幾乎是撕扯樣的用力抓著王七人肩膀。


    “葫蘆,鎮詭。”王七突然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手掌重新落在那綠植鮮嫩的縷葉上,笑了笑,“他們給你房子,不是覺得愧對了你,隻是覺的晦氣。你的孩子一直都在你的身邊,那天去找你的,也確實是你的孩子,還有,蘇天賜討厭的是你的孩子,不是他的。”


    他轉看向那邊的蘇晨,此時的他,臉已經徹底白下,目光又僵又直,成了枯死的木頭一般的空洞。他徹底將臉低下,宛若鴕鳥般,將臉深深埋下,王七看不清神情。


    時間像是死水一樣凝動不前,冰涼刺骨的寒水溢滿了整個世界。


    不知過了多久,王七隻能看到他不斷顫抖的雙手和腿,他搖搖頭,想要離開,卻突然被叫住。


    “警察先生,你說,我是個好人嗎?”


    這聲音帶著哽咽,帶著難以言說的空寂。


    王七老實迴複:“你是被陷害進去的,但就我所看,你是個好人。”


    “是嗎。”


    就再沒有後續。


    王七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突然上前,重新坐下,隨後將腰間的配槍拿出,放在了兩人之間的桌麵上。


    “我去上個廁所。”


    桌對麵重重顫了一下,王七沒有理會,徑直離開房間。


    房間內隻有風扇的轉動聲,在不斷嘈亂的吵鬧著,風扇吹出的風突然就變得燥熱起來,濕漉漉的沉悶空氣旋在房間中死命向外擠出著,隨後砰一聲,將不存在的窗戶撞開。


    等到王七從廁所迴來時,房間內已經不見了蘇晨的身影,外麵的門開著,桌上的槍,也不見了蹤影。


    再看向窗台,那盆葫蘆原本待著的地方,現在隻剩下一個黑漆漆的泥土印子和一點點的水滴。


    王七從桌上重新拿起那麵傳閱板,離開了屋子,向警察局走去,他拿出了筆,開始寫道:


    蘇晨,被未婚妻連同蘇天賜禍害入獄。


    在監獄期間,被欺負,被羞辱,父母在此期間因為蘇天賜的照顧“不當”,死於凜冬。


    孩子也在他服役時,被蘇天賜所殺害,然後用自己的孩子冒充,一直欺騙著蘇晨。


    孩子的屍骨,就在他房間的花盆中,一直同他生活在一起。


    出獄後,他一直忍受著社會的冷眼,同時盡力照顧那殺死自己孩子的人的孩子。


    一直到某天,英勇的警員王七,在同伴楚歌,唐詩,莫小桑的幫助下,偵破此案。


    得知真相的蘇晨,趁警員王七不注意間,偷走其配槍,最後……


    寫到這,王七停住,繼續向著警察走去。


    待到達警局的時候,恰好遇上了火急火燎出警的小馬。


    小馬看著他,滿臉急切:“王七,怎麽現在才來啊,快走,南街那邊發生槍擊案了!”


    王七點點頭,麵帶微笑:“死了幾個?”


    “幾個?一個!死了一個啊!太可怕了,聽說是個進過監獄的爛人,他到人一家人的家麵舉槍自殺了!那家人都被嚇壞了,簡直就是瘋子!畜生……”


    風又涼了起來,這次的不是寒冷,而是清爽的冰涼。


    王七愣了下,隨後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他輕輕哦了聲,筆尖微動,在白紙結尾寫下最後幾個字:


    【好人蘇晨,自殺而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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