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皇帝,在九京,不管亡家破鼎,那知他聖子神孫,反不如飄蓬斷梗。十七年憂國如病,唿不應天靈祖靈,調不來親兵救兵;白練無情,送君王一命。傷心煞煤山私幸,獨殉了社稷蒼生,獨殉了社稷蒼生。”


    台上人咿咿呀呀地唱著悠揚婉轉的戲曲,台下人則靜靜地佇立傾聽著。八月十五中秋夜,月色如水灑落在大地之上,整個城市都沉浸在一片歡樂中。今夜沒有宵禁,可以盡情享受這美好的時光。


    自從來到廣州之後,朱媺娖一直對廣州的宵禁管理得十分嚴格。她不希望如同唐桂之爭一樣,鬧出一個廣州一日三驚,更不希望因為城嘯而導致廣州不守。


    如今的廣州依舊繁榮昌盛,人們生活富足。對於人類來說,糖分有著無法抗拒的魅力,這其實也是由基因所決定的。隨著製糖業的飛速發展,不僅國內市場需求旺盛,就連那些來自西洋的商人們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紛紛投身於這場甜蜜的商機之中。


    李來亨和翁之琪的來信提到他們銷售的香水業績不盡如人意,但糖和鹽卻異常暢銷。朱媺娖對此心中有數,她這樣做無非是想試探一下市場反應而已。畢竟相較於西方人而言,中國人的體味並不是很明顯,所以香水的主要消費群體還是以西洋人為多。


    望著眼前這片歌舞升平的廣州城,沒有人想到隔壁省某些地方已經成了人間地獄。《華袞手記》就有記載,李自成攻破北京,崇禎自盡的消息傳到廣東海豐縣後,海豐官員尚在演戲、請酒,民間“熙嚷作樂”。有識之士“焦心浩歎”,但也有人覺得“皇帝死,於我們何幹?且北京距我尚遠。”


    兩廣本來就是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廣東征收的還多一些,廣西就更少了,再加上沒有滿清入關,南明和李順決戰也不會放到兩廣來,兩廣自然對勝利者怎麽抵抗,能夠傳檄而定。就算南明退到兩廣,本地士庶也不會熱心地出錢出力,而是像元末歸順大明一樣歸順大順。


    洪武元年廖永忠取兩廣,隻有南寧是引兵攻克,其他地區主要是降伏,沒有多少反抗者,而勢力最大的何真,明太祖褒獎他“乃不煩一兵,保境來歸”。對於兩廣來說,這是亡國之象還沒來得及展現,就直接過渡到開國。


    明末兩廣抗爭猶勝宋末,宋末元軍最後追到崖山,陸秀夫背著幼帝蹈海。這也是朱媺娖寄予瞿式耜最後的期待,如果真的事情不及,就抱著我的堂弟蹈海吧,反正,落到滿清手裏他們也活不了。


    台上還在唱著,已經唱到:“……宮車出,廟社傾,破碎中原費整。養文臣帷幄無謀,豢武夫疆場不猛;到今日山殘水剩,對大江月明浪明,滿樓頭唿聲哭聲。”


    戲台下有人竊竊私語,詢問這折戲是誰所做,後知是坤興公主所作,這人才一臉了然的點點頭。


    朱媺娖現在也是才名遠播,那句“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已經從北傳到南,算是亡國詩裏的上等詩作,“我願平東海,身沉心不改”也從東到西,更別說她妙筆生花,僅僅用了三晚上就肝出一折《金甌殘》來。


    從崇禎皇帝殺妻殺女開始,隻不過中國戲曲唱詞稱王不稱帝,自道孤寡不稱朕。所以朱媺娖也沒直接寫崇禎皇帝,而是先寫皇親駙馬鞏永固的故事。


    甲申城破之日,朱媺娖的公主姑姑運氣很好,去世還沒多久。駙馬鞏永固從崇禎那裏迴來就殺人奪馬,狂奔迴家。在滿城冷兵器的撞擊聲中,在漫天大火中,鞏永固在公主的棺木前擺下三杯酒,朝著北方端起酒杯說:“第一杯酒,還酹皇帝;第二杯酒,還酹公主;第三杯酒,給我自己。”


    公主留下五個子女,大的才十二三歲。鞏永固把他們叫出來,用黃繩將子女全部縛在棺木上,說:“你們是公主的孩子,皇帝的外甥,不能受辱!”


    鞏永固把全部的酒都倒在棺木上,又拿出僅存的公主遺物,以及全部字畫文章,全家跟公主的屍身一起點火自焚。


    寫完鞏駙馬的故事,再接著寫範景文這位唯一殉國的閣臣,聽聞崇禎皇帝殺妻殺女自縊後,自己唱完開頭那段唱詞以後自縊。


    然後就是太子被送去給李自成,朱慈烺哭父皇母後,見兄弟姐妹,朱媺娖第一次出場,和兄長哭拜,又聽聞崇禎舊臣哭拜者三十人,拜而不哭者六十人,餘皆睥睨過之,心中大恨。


    接著李過出場,朱媺娖對麵而拜,詢問父皇葬禮,以朱溫舊事,來勸李過安葬崇禎,李過應了。現在正在唱的唱詞正是出於這裏。


    安葬完崇禎、兄長又一去不複返,朱媺娖緊握定王的手,被軍士擁著哀哀戚戚的離京,邊走邊唱:“……我曾見,西山碧水鶯聲曉,煙柳畫橋京華早,誰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紅牆碧瓦堆,我曾睡過風流覺,把十五年興亡看飽,殘山夢最真,舊境丟難掉。不信這輿圖換稿。謅一套‘哀中原’,放悲聲唱到老。”


    朱媺娖寫的《金甌殘》遠遠比不上曆史上《桃花扇》的規模,又把那些十分無味的男女情愛徹底去掉,隻保留《桃花扇》裏的精華,感國家衰亡之痛的詞句。


    越來越多的人被戲班吸引而停下腳步,聽著那哀婉的唱詞。朱媺娖靜靜地躲在陰暗處,目光掃過人群時,意外地瞥見幾張熟悉的麵孔。盡管手頭的事務異常繁重,但朱媺娖還是特意給這些官員們放了幾天假,希望他們能夠好好休息一番。


    為了攬財,朱媺娖搞出了中秋彩票,依然是發白糖票,不過可以換錢,每個來買彩票的都送一點兒白糖,算是間接賣糖。


    《金甌殘》一出,瞬間風靡整個廣東,並不斷往福建、廣西那裏傳播,很快整個江南都在流傳,隻是這些都是後話了。


    八月十五月圓人不圓,朱媺娖遙望墨藍色的天空,上一個中秋是和高夫人過的,忙著和黃得功寫信,應天那裏送來了一些節禮,朱媺娖毫不客氣的笑納了。上上一個中秋還是和高夫人一起,當時朱媺娖更木楞,什麽也不想說,李順的中秋晚宴,因為山西的情況李自成也沒有什麽心情好好舉辦。


    朱媺娖低估了自己寫的戲的受歡迎程度,三天的中秋假還沒過去,朱媺娖趁有空去看了看田見秀,就看見田見秀津津有味的拿著別人刻印的唱詞正在看。


    朱媺娖被遮蓋的嘴角微微一抽,悶聲悶氣的對田見秀說:“田先生也很喜歡啊!”


    “公主好文采。”田見秀毫不吝嗇的誇讚道,絲毫不管戲裏的反派是他的頂頭上司。


    按照封建社會道德觀,隻要你沒走上帝位,你還有你的屬下一律都是賊寇,出自綠林的劉秀從來沒有客氣過,甚至像老朱這種快速修《元史》給元朝送葬,一不小心把自己都修成賊寇。


    “闖、獻兩帝,辛苦二十年‘蹂躪’遍天下,至今身死業墮,究無寸土,而清人坐享漁人之利,甚可悲也!”李定國都如此說,成王敗寇本身就是所有起義軍認定的道理,不需要多言,我輸了我就是賊寇,我贏了我就是開國皇帝,其他人都是不識天命的蠢貨。


    所以田見秀表現的很淡定,朱媺娖也非常平靜。等大事定了,或許她能夠說一說自己得義軍相助,可現在忠貞營隻能是識天命、知華夷之辨來降的改過之人,他們有過錯!他們要忠貞。三百年裏忠貞營隻能是這個。


    不然呢?指望十七世紀說李自成是不做皇帝不為自己隻為民請命嗎?大順永昌皇帝自己都感覺惡心。


    朱媺娖不能說什麽,她姓朱,是崇禎皇帝和周皇後的親生女兒,是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重重重孫女,這是她能夠輕取廣東的原因,這也是黃得功、李過他們願意聽她說話的理由。


    朱媺娖要重立的是漢家山河,要換一個漢人皇帝漢人王朝。不然還能怎麽樣呢?在法國大革命之前搞民主?法國都折騰了好幾迴,她腦子不智障。


    為什麽說大清的死比它的活更有價值,連法國都正大光明的在議會上有保皇派,如果大清不是把buff拉滿了,要知道康有為之類的保皇派可是把革命黨按著打,不是老佛爺一波帶走了,恐怕民主共和也不會如此深入人心。


    朱媺娖的眼神一如既往沉靜,她搖著頭說:“很早就心有所感,隻是一直沒有安定下來,更沒有機會,現在總算是忙裏偷閑寫出來了。”


    田見秀沒說什麽,他身邊還放著幾本關於瓊州的書籍。朱媺娖和田見秀又聊聊張獻忠的事,張獻忠的招撫已經差不多定局了,張獻忠封景侯,四大義子皆封伯。田見秀隱有不屑,叛而複降的張獻忠一向被李自成這幫人看不起,所有人都知道張獻忠可不是什麽安分種子,而朱媺娖也隻想要張獻忠的義子不想要張獻忠本人。


    朱媺娖無所謂,她看起來對詔安很上心,私底下反而比較淡漠,反正四川那些人不是一紙詔安就能停下對張獻忠的針對,不過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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