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琴山莊。


    一陣晚風吹過,吹皺了湖中的泓水,激起層層漣漪,也吹得湖心小島的樹枝胡亂搖晃。


    忽然,幾道淩亂琴音如冰淩般刺破風聲,穿過槿籬竹牖,掠入屋內。


    榻上的人聞聲,麵色忽變。


    浩月照著開闊的庭院,花圃裏的幾株蘿卜海棠堪堪過了時節,就不爭俏了,有些蔫耷耷的。


    一襲冷白色長衫的人坐在古琴前,細長的手指撥動著琴弦,微垂的雙眼染著揮之不散的沉沉鬱色。


    “錚!”隨著一聲拖長的尾音,一隻寬大手掌猛地壓住了數根琴弦,曲音旋即戛然而止。


    桑璟塵十指僵住,緩慢仰起頭,月光落進他的眼眸裏,碎成了暗色的輝,像極了入魔前的征兆。


    桑越看得一陣心驚,疾聲道:“出了何事?快告訴爹!”


    他發怔了會兒,隨後不自然的偏開臉,聲音低沉的道:“我一時不慎,在魔靈穀中了情毒,把她的清白毀了。”


    桑越聽得一抖,指甲差點摁斷在琴弦上,“誰?芸兒?”


    他不作聲,仿佛默認。


    氣氛凝滯了半晌後,桑越稍稍俯身,握住兒子的肩膀,肅然道:“去楓樹山找她。你與我不同,一切都還來得及。”


    “已經去過了,她不願見我。”


    桑越頓了頓,眼神漸漸流露出思索之色。


    這天,日光濃鬱,照得山間蕉青草綠,偶有活潑的蝴蝶與蜻蜓穿花飛舞,一派繁盛絢麗的景象。


    微陡的山道上,隱紋花鬆鼠跳躍著在前頭領路,後麵跟著一抹蔚藍綢裙的身影。


    “我還是初次到暮山來,這兒真美。”百裏芸環顧周遭的花叢與樹木,覺到一股心曠神怡之感。


    走到一處溪澗邊,它伶牙俐嘴道:“墨仙人吩咐的,兩位在此好好傾談吧,小的就不打攪了。”說完,靈活竄入灌木深處,溜了。


    百裏芸眼神遲鈍了一刻,慢慢望向前方佇立在烈陽下的人。


    他依舊一身白袍,氣質宛如冷泉,幽幽目光在與她觸碰的時候,恍若明亮了幾分。


    少刻,她肩頭的藍鬆鴉翠鳥黑眸一轉,撲撲翅膀,不蔓不支的飛往高處的柳衫林子。


    “迴來,不許亂跑……”她提起靈力,欲要去追。桑璟塵身形飄動,霎時擋在了她麵前。


    “我既犯下了錯事,便會對你負責。”他握住她的手腕,“隨我迴山莊。”


    百裏芸聞言怔忡。原來,她成了他人生中的一個錯誤啊。


    “你放心,我永遠不會對任何人透露,包括我爹。”她憋住眼中的淚,使力掙開他,“桑莊主,往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們,互不相幹。”


    桑璟塵感到很是費解,對著被她甩開的那隻手默了默,道:“都這樣了,你若不入古琴山莊,還能嫁與誰人?”


    孰知這話越描越黑,她緊緊咬住唇,擠出幾字:“我,可以自梳。”語落,也不管那隻翠鳥了,毅然轉過身子,淩空往山下躍去。


    白袍的人影卻比她更快,頃刻攔住了她的去路。他正待說些什麽,她竟一掌揮了過來。


    不遠處的一片草叢,蠍子精躡足爬過。


    “進展怎麽樣了?快快說與我聽。”李荷倏地從藤圈椅起身,眸光灼灼的盯向它。


    樹杈下,蜘蛛精借著一根蛛絲蕩過,耳廓微微一動。


    “沒談幾句,他們就打起來了。”蠍子精簡短的報完信,扭過身子,又朝來路爬去“觀戰”了。


    李荷雙眸睜圓,不可置信道:“啥?”


    她頭頂的樹椏上,程墨拈著一朵乘風而來的蒲公英,狀似輕笑。


    半空中,一白一藍兩道身形糾纏在一起,俄頃就過了幾十招。突然,他一個旋身,指尖聚積了靈力,從她某處穴位疾速拂過。


    百裏芸驟然滯住,眼見就要往下跌去,被他伸手攬住柳腰,兩人一齊落在綠絨毯般的草地上。


    “你那麽厭惡我,為何又要苦苦相逼。”她眼睫顫動,終於掉下晶瑩的淚珠。


    桑璟塵沉默半日,總算說了句像樣的話:“從未討厭過,是你誤解了。”


    兩隻鬆鼠從茂密的枝葉間探出腦袋,偷偷瞅著這邊的情形。蠍子精再度爬過,潛伏在附近的深草之中。


    “可你明明扔掉了鈴鐺……”


    “幾番潛入湖底,已經把它找迴來了。”


    百裏芸聽訖,神色呆呆的看著他。此時,她頰邊幾縷散落的頭發,肌膚仿似覆了層桃色,無意間顯出一種奪目的美豔。


    “以後別再給我下蠱。”他竟覺難以移開視線,於是偏冷的語調裏帶了幾分自嘲,“根本用不著。”


    她心頭怦然一震,啟唇小聲辯解:“它不是蠱。”


    接下來,氣氛尤其安靜,除卻樹梢上聒噪的蟬鳴。


    “走吧。先拜見程前輩,再去楓樹派向你爹請罪。”桑璟塵抬手一拂,替她解了穴,“到時候任打任罵,我絕不還手。”


    他神態依然清淡,言語卻不再那麽冰冷。


    百裏芸微微彎了嘴角,一顆心像墜入蜜罐,感覺甜絲絲的。


    “我爹是個和善性子,一點也不兇……”


    稍後,兩人並肩朝著山腰緩緩行去。山風一吹,白色與蔚藍的衣袖漸次飄起,露出他們交疊的手腕。


    “桑莊主與百裏姑娘和好了,正要過來呢。”隱紋花鬆鼠興奮得活蹦亂跳。


    “太好了。”李荷臉上適才綻出一抹香甜的笑意,旋即一驚,“芸姐姐會不會惱我誆她來暮山啊?”


    程墨微挑眉梢,有些好笑的道:“你不是拿我作筏子,說在山裏設了果宴?”


    “哎呀,差點忘了!”她忙乎乎把目光投向一邊。


    樹蔭底下擺著一張杉木條桌,唐睿拎了一桶清溪水,幾隻花鬆鼠捧著摘來的漿果,等著他洗淨裝盤。


    李荷輕拍胸脯,頓時鬆一口氣。


    程墨看她良久,複又以手作枕,透過疏密有致的枝葉間隙仰望無垠的碧空,嘴角浮起一絲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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