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權宮內有一棵千年桃樹,受天地靈氣滋養,結出了仙胎,星君親自為她賜名為桃花仙。待他下凡數十年,一朝迴了仙界,驀然發覺桃花仙長成了清麗絕倫的少女模樣。他不能自持的動了心,與她日夜相伴,還授之以詩書,有道是色授魂與,心愉於側……”


    李荷聽得極其入迷,手裏捏著的蜜棗也忘了吃。程墨抓了一小把鬆子,悠悠剝了起來。


    “仙官與小仙互生情愫,原本也是無傷大雅的事,一向嚴苛的紫微大帝卻極為不悅,以耽誤他清修為由,把桃花仙帶離了天權宮。哪料星君心如磐石,絲毫不因此動搖,過了一段時日,趁著再度下凡,去紫微宮拜別之際,他暗自把桃花仙幻為原形藏於懷裏,竟帶著她一齊去了凡間!此舉令紫微大帝氣得七竅冒火,把他的劫難加重了幾筆……”


    “難怪姐夫身世坎坷,飽經霜雪才有今日。”李荷猶自感慨著,忽而又生出一絲疑惑:“那麽,桃花仙子現下在何處啊?”


    瀠雪用一種難以言述的眼神瞅她,“不就是你姐姐麽。”


    李荷的小嘴微微張大。


    程墨適時揚起袖角,一小堆剝好的鬆子仁紛紛飛起,有幾粒緩緩飄入她的嘴裏,其餘的懸浮在她頰畔。場麵猶如變戲法似的,一旁斟茶的嵐汐看得津津有味。


    養心齋。


    “阿硯整日兒守著她,也不願去翰林院。我隻與杜氏提了幾句,哪想他轉日便去上值了。”蔣氏臉上帶著舒緩的笑意,“起初沒看出來,倒是個水晶心肝玻璃人,凡事一點就透。”


    畫萍陪著笑:“依照閔郎中的意思,這迴少奶奶懷的保準是雙胎!”


    “一個兩個都好,我們裴家總算是後繼有人了。”


    “啟稟夫人,程仙人夫婦在碧落齋與少奶奶說話。”一名下人的聲音透過簾子傳來。


    蔣氏神情一頓,連忙吩咐:“快叫膳房整治一桌席麵,好生款待著……”


    之後,蔣氏捋清這裏頭的關係,原來聞名遐邇的程家仙人與韓紹清竟是連襟!


    “還是阿硯別具慧眼,早早的便與他做了莫逆之交。”她不由感歎。再則,李氏身懷六甲的喜訊傳出沒多久,杜氏接著就有了身子,愈覺此人實乃福星矣。


    有風拂過,廊下掛著的簷鈴輕響。書房內氣氛清靜,案上添了幾樣文房雅玩,一件猞猁猻大皮襖搭在紫檀木椸上。


    “巡按禦史往上遞了折子,言明南洋久有海賊出沒,當地官府卻沆瀣一氣,隱瞞不報。而岐丹始終狼子野心,入冬以來複又掀起亂子,數次與邊關戍軍短兵相接。”裴太傅手裏摩挲著一隻竹梅報喜描金茶盞,“聖人龍顏大怒,立時下旨罷黜一幹官員,再遣兵六萬前去剿滅南洋賊患……”


    將近年末,洛垣仍未迴京,裴硯便知岐丹這事沒完,說:“侄子以為,海賊掀不起太大風浪,唯有岐丹才是曜安朝的心腹之患。”


    他淡然的喝了口茶,緩緩道:“來日這事了結,我也能安心的掛冠解綬,頤養天年了。”


    裴硯心頭微震。


    “老爺,夫人!韓府來人了,說是求借穩婆一用,韓夫人臨盆了!”廊外傳來下人的唿聲。


    裴硯乍然一聽,連忙奔了出去,急聲喊著:“快,把人都送到韓府……”


    蔣氏把瀠雪這胎看得很重,提早兩月就把全京城最有經驗的穩婆搜羅而來,好吃好喝的在府內養著,足足有六名之多。


    韓府事先找好的穩婆恰巧出門,不知去了哪裏。今兒或許哪家也有姙婦要生了,致使沈釗幾個在偌大的京城竟一時尋不到穩婆,隻得來裴府借人。


    “囑咐她們定要好好為李氏接生。”蔣氏麵容尚且冷靜,實則卻也為李桃捏了一把汗。


    韓宅。


    架子床的幬帳完全撥到了兩邊,李桃咬著嘴唇,秀眉緊緊蹙起,手指用力攥著鋪在身下的棉被,硬是沒吭一聲。


    李荷有些慌了,正欲出去幫忙找人,簾子一霎被高高撩起,扔進來三個穩婆。


    少刻,其中稍顯年長的婆子扶了扶發鬢,走到床邊瞧了眼情形,側頭道:“這位夫人,您可以出去了,使喚下人趕緊燒熱水吧。”


    李荷被請到了青布簾子外頭。她很快迴神,拉住兩個小丫鬟疾疾的衝向灶房。


    一個少年在角落裏彎身劈柴,另一個少年抱著柴禾,凝眉守在“畢畢剝剝”冒著火光的灶膛前,蓋在大鍋裏的水已經溢出絲絲熱氣。


    “小人早先在客棧聽聞,婦人生孩子得使熱水。”小筠兒穩步迎上前來,“您別著急,桃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定會平安誕下小公子的。”


    李荷愣了一瞬,遲緩說:“為何是小公子?”


    他撓了撓頭發,“嗬嗬,猜的。”


    李荷:“……”


    一隻似白玉脂凝成的手骨伸來,輕輕把她一撈,隨即飄然掠了出去。


    內院清風雅靜,沈釗,沈浩,沈焱盡皆守在臥房外頭,隱約能聽見內裏淩亂的足音。不多時,一名少年與穿著靛青鬥紋洋線番羓絲鶴氅的韓紹清匆匆趕來。


    院牆下,程墨低頭看著懷中人的眉眼,輕聲道:“嚇著了?”


    她麵色淡白,眸光直怔怔的望向屋子:“小時候,娘親身子不大好,爹爹每日要做農活,幾乎都是姐姐和菱姑在照顧我。可是,我卻從未為她做些什麽……”


    他微微揚唇,修長溫暖的指撫過她的後背,“你的存在,就足以令人忻悅。”


    李荷的眼睛漸漸水霧朦朧。


    俗話說,女人臨盆之際,無異於在鬼門關走一遭,兇險得很。正如此時,簾子忽地撩開,剛才送進去的幹淨熱水,陡然變作一盆子血水端了出來。


    簾外三個死都不怕的錚錚鐵漢,一齊盯著穩婆手裏那隻盆子,突然感到身體有些發軟。


    程墨仍攬著她,見狀抬起另一隻手,遮住她的視線。


    屋內除了穩婆大聲說著“再打一盆熱水來!”“夫人用力些,就快出來了!”之外,聽不見一點她的聲音。


    一襲靛青色鶴氅的人直直立在簷下,紋絲沒動,猶如一株筆挺的青鬆。


    兩個時辰過去,餘暉傾倒在這座古樸的宅院,天邊浮起淡淡暮色。豁然間一聲嬰兒細小的啼哭,打破了沉寂已久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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