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風輕雲靜。一輛花梨木銅鑲車輿由兩匹駿馬拉著,駛過城郊寬闊的路麵,所過之處濺起陣陣沙霧。


    待它暢通無阻的進入城門,施施然往街道去了,一名年輕守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問:“他們幾人連路牒都沒有,怎的校尉就吩咐放行了?”


    另一名年紀略大的守衛白他一眼:“招子放亮些,那是人嗎,是仙!他不光能唿風喚雨,還能召喚金龍直接飛進皇城,要路牒來做甚?”


    年輕守衛神情霍然一震,不由指著馬車離去的方向,聲音激動得發顫:“他,他就是以一己之力單挑皇城叛軍,力挽狂瀾的那位程氏仙人……”


    外院,小筠兒他們正練著一套拳法,沈釗從旁指點著,忽地視線中晃過一道百蝶穿花的裙邊,鑲滾的金線在日頭下熠熠閃光。


    “釗舅舅。”她輕靈靈飛來,一霎投入他的懷中。


    沈釗倏然僵住。


    她仰起瑩白無瑕的鵝蛋小臉,眸光牢牢盯住他的臉龐,接著,又用柔軟的指尖輕輕觸摸他額上的傷疤,稍微鬆了心。


    “荷小姐,您來了!”小筠兒驚喜的迎上前。那廂十幾個少年見狀,很快圍了過來,朝她躬腰作禮,動作出奇的一致。


    “你們是……”李荷迴眸一瞧,隻有兩三個似乎見過,其餘大都眼生得很。


    “都跟小的一樣,被銀月客棧收養的。”他身量比以前拔高許多,神態裏卻依稀還留有少時的一絲靦腆。


    李荷眸光轉動,清甜的喚了一聲:“小灰,把荷包給我。”


    一隻淺杏仁色的綢麵荷包自空氣裏劃過一道弧線,穩穩落入她揚起來的手心。這荷包頗大,是苗氏給她的,裏頭裝了滿滿的金花生,沉甸無比。


    李荷指尖靈活的鬆開荷包繩結,掏出一把金花生,給他們每人發了一顆,再把它係好,塞到沈釗的衣襟裏。


    “釗舅舅,莫要再難過了,我們進宮麵聖去!”她已今非昔比,語調自信而從容,渾身洋溢著奕奕神采。


    他聞言,心頭一番震動。


    沈浩倚靠在梅花門旁,斜斜瞅了眼院牆下,抓著一個柿子在啃的鯪鯉,“他是誰?”


    沈焱故作一副秘而不宣的神情:“你猜一猜唄。”


    “小灰,總覺得早先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兒。”


    “哈哈哈哈,不就是在咱們村裏頭,你還給他洗身塗藥呢!”


    沈浩冷不丁眼角抽了抽。


    昆寧宮。


    她生了一張瑩潔的臉蛋,穿著對襟小襖與縷金百蝶穿花雲緞裙,宛如金瓶裏插進一朵白菡萏,嬌美中自有一股清靈氣韻。


    程皇後越看越喜歡,藹聲吩咐道:“把第二個屜子裏的東西拿來。”


    爾芹屈膝應了聲,很快捧來一個金累絲嵌鬆石花卉紋盒,小心打開給李荷看。


    裏麵是一串赤金七寶瓔珞,正中嵌著一枚足有嬰兒拳頭大小的祖母綠寶石,周圍鑲嵌一些粉晶,又墜有一些硨磲、真珠的雕花墜子,光澤閃耀,璀璨無倫。


    “荷兒瞧著可好?”


    “嗯,好看!謝過姑母。”李荷臉頰笑出小小梨渦。


    殿內有地龍烘烤,流動著脈脈暖意。高腳花幾上的胭脂水釉梅瓶裏,一截不知名的花枝生機盎然,彩漆幾案上的琺琅番蓮紋提梁茶壺冒著淡淡香霧。


    程墨坐在鋪了大白狐皮坐褥的圈椅,指骨輕叩著幾案,道:“說吧。”


    李荷頓時正了神色,一雙水杏的眸子認真看向她:“姑母,我想給您講個故事。”


    程皇後微愣,側頭瞄了下程墨,然後慢慢握住她的手,溫和著語氣:“好,姑母聽著。”


    於是,她從距今二十年的藤月國內亂娓娓說起,直到程墨喝完第二盞茶,這段惆悵又夾纏著沉痛的舊事才落下尾音。


    藤月雖是小國,然此事當年沸沸揚揚,程皇後也有所耳聞。後來出了虞妃的事情,令她愈加對那位傳說中的月曦公主感同身受,同時也對諸如虞妃這類人深惡痛絕。但尤為不可思議的是,麵前這個與程家息息相關的少女,竟是流落在外的藤月嫡裔之女。


    “荷兒乖,姑母給你撐腰。”見她眼睛有些微紅,程皇後輕輕拍了拍她白瑩瑩的手背,再抬眼看向爾芹,“你去請皇上來用膳。”


    沒一會兒,倒是楚懷容先來了。他披著烏雲豹的氅衣,又有一名穿銀朱色千瓣菊紋亮緞長襖的麗人,雲鬟靚妝,嫋嫋婷婷而至。


    “墨表弟,李姑娘。”他神態依然儒雅溫文。


    程皇後不妨嗔他一眼:“該改口了。”


    楚懷容麵色一頓,複又細望而去,見她綰著靈秀的隨雲髻,站在程墨身邊,宛然一雙璧人。他突然間福至心靈,道了聲:“弟妹。”


    李荷莞爾,朝他福了一禮:“太子表兄。”接著,她目光轉向蔡臻兒,險些沒認出來。


    蔡臻兒身段變得苗條許多,笑起來時竟添了一絲嫵媚可喜,“弟妹,據說膳房做了鵪子水晶膾,還有雕花蜜煎。嗬嗬,我這副樣兒也不宜再減瘦,便能隨你沾沾口福了!”


    楚懷容默默往程墨旁邊的另一把圈椅坐了。


    皇帝和幾名內閣大臣議事完畢,由曹公公伺候著披了一件紫貂毛的端罩,擺駕昆寧宮。


    雖則程墨此人素來無事不登三寶殿,但他著實料想不到曜安內憂剛平,外患又起,當即就冷了臉色。


    孰知程皇後的臉比他更冷:“若非皇上當年對藤月內亂置之不顧,月曦公主金枝玉葉之身,又豈會顛沛流離,淪落鄉野……”


    皇帝眉頭緊皺,深深吸了幾口氣,道:“要打關起門來打!”


    如此,算是一錘定音了。


    一水兒鸚哥綠葫蘆雙喜紋長衣的宮婢魚貫而入,繞過春凳,欠身將膳食一一擺在紅漆戧金萬字紋長桌上。


    李荷想起沈釗還在殿外某處候著,正待開口,突然外頭傳來一陣“哐當”兵器碰撞的聲響,以及宮人驚慌的喊叫:“有刺客!”


    皇帝剛提起的銀筷僵了僵,隨即重重的一擱,站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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