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天際雷聲轟鳴,大雨忽至。


    廑康王府。


    一襲黑色鬥篷融在暗色的雨幕中,有種衰頹而淒切的況味。


    “主子,娘娘薨了。”聲音似在天邊,卻又近在眼前。


    楚霄容僵立在屋簷下,臉龐沉於陰影裏,語氣有些遲緩,也有些虛渺:“不是關進冷宮了嗎?”


    “皇上賜了鴆酒。”他嗓音嘔啞澀耳,穿過嘲哳的雨聲傳來,“小人煉製的毒,連銀針都驗不出,隻差那麽一點,便能除掉皇後與太子了。娘娘,去得不值啊……”


    一道閃電倏爾劃過,照得庭院一片雪亮。


    “蠱毒事發之後,本王一再叮囑她,莫要輕舉妄動,須得循序漸進。”楚霄容唇角掛著毫無溫度的笑,手的關節攥得森然發白,漸漸有血從指縫裏滲出來,“要麽不做,要麽出手得盧,你也是個廢物。”


    黑鬥篷的身影慢慢匍匐在地,微微顫動著,仿似悲泣。


    屋內亮著一盞鏤空掐絲琺琅銅座琉璃燈。


    他慢慢步入,抓起幾上的茶壺,直接仰頭灌了一口。冷掉的釅茶,順著喉嚨往下,涼意夾纏了苦澀,一直蔓延到心坎。


    倪沛珊穿著淡色綺羅長裙,鬆鬆挽著墮馬髻,容顏秀麗,膚色也顯白膩。


    “王爺,別難過。”她從背後慢慢環住他的腰,“妾身會一直陪著您。”


    楚霄容擱下茶壺,眸色黑沉如暗流湧動的深潭。良久,他緩緩解開她的手,迴過身來,低頭在她頸項,細細啃噬著。


    倪沛珊雙頰暈紅,身子驀地發軟,有些站立不穩:“王,王爺……”


    話音未完,她忽地被打橫抱起,光影倒轉,整個人落入了淺絳色羅帳之中。少刻,檀色外袍與綺羅裙衫相繼自床沿滑落,將帳角垂掛的香囊牽得搖搖晃晃。


    今夜的他與往日不同,好似拋開了所有顧忌,久久的在她身上肆掠著。


    幔帳婆娑,雲雨依舊。直到夜深,一切才漸漸平複下來。


    “要是想爹娘了,本王可以時常陪你迴尚書府。”他望著帳頂金鉤,眼神深幽暗沉。


    “多謝,王爺。”她聲音迷蒙,如遊絲般。


    一月後,邊關的虞塬再遷為懷化大將軍。同時,他收到外孫差人送來的密函,上麵寫著女兒的噩耗,以及“忍辱負重”幾個力透紙背的大字。


    漫天黃沙,殘陽似血,他隻覺一股含了悲愴的怒火在胸膛灼燒,像是要把世間一切都焚為灰燼。


    皇帝不知自己對虞妃最後的憐憫,竟埋下了禍根,兩年後倏然破發,險些給整個曜安王朝帶來滅頂之災。


    暮山。


    李荷使了一張淺雲色箋紙,把蒼州發生的事情大致描述下來。接著,她翻找出肉幹,分出一大半給雕鴞。它那雙金色眼睛裏露出樂意神色,厚實的翅膀撲了撲,優哉遊哉的攜著書信飛了出去。


    沈焱再次來到霖安城,果真在韋應坤的鏢局裏做了一名鏢師。冥冥之中,仿佛有什麽在牽扯住,使他無法離她太遠。


    多年前,李桃與李荷相繼出世,沈浩和他分別被任命為她們的護衛,如影隨形,護主安危。也許,月影衛的使命感已深深刻入骨血,終其一生,都改變不了。


    每次走鏢途中,若是遇到適口的零嘴,亦或精巧的玩意兒,他都會買下來,塞在隨身攜帶的褡褳裏,等到迴霖安後,再托程小兜捎上山去。


    這日,李荷一氣嗬成的連續練了三遍劍法。然後,她尋了一處林蔭,取出糕點,與鬆鼠們分食起來。


    油紙袋裏裝了百果餅、綠雲糕、杏花酥、梅子酥,吃著齒頰留香,隻是略微口幹。


    李荷又去采摘野果,適巧在樹叢中發現了幾根粗壯的藤蔓。她突發奇想,截了兩根藤條拿迴林子裏,往高高的柳衫樹椏上一掛。接著,從老樹樁劈下來一塊木頭,拉過藤條胡亂拴了,做成一架模樣怪異的秋千。


    秋千有些低矮,她輕易就能坐上去,腳尖往地麵一劃,搖蕩擺動起來。


    “歪了,歪了!”隱紋花鬆鼠喊叫著,“繩結都沒弄好。”


    “秋千不都這樣麽?”她兀自歪歪扭扭的蕩來蕩去,裙衫飄飄。


    程墨行至林間,撞見她這等模樣,嘴角微微一動,仿似要笑。


    “師兄。”她嗓音極甜極清,“你要玩這個嗎?是我自己做的。”


    她今日穿的一件淺藕色團蝶百花煙霧裙,薄如鮫綃的料子,襯得麵色瑩潤,杏眼烏溜溜的,滿臉的精乖之氣。


    程墨沒作聲,安然望著她。


    他頭頂上方是舒展交錯的古木濃蔭,陽光從枝杈和翎羽狀的樹葉縫隙裏漏下來,照在他暖玉一樣的麵龐上,平添幾分溫煦的況味。


    隨著秋千一陣陣的晃動,銜接板子處的藤條陡然一鬆,李荷覺到身體就這麽淩空脫離了出去。


    隱紋花鬆鼠眼珠差點兒鼓了出來,正要放聲大叫,眼前一道玄色身影掠過,它的聲音戛然卡在了喉嚨裏。


    程墨將她的身子輕輕攬住,頃刻便落了地。


    “你是閑極無聊了?”他眼尾餘光裏,秋千架子掉落在樹根旁,七零八散的。


    李荷沒答話,隻是望向他的眼裏隱隱有光彩流轉,小嘴邊掛著一絲俏皮的微笑。


    程墨抬起細長的指節,在她瑩然的額心敲了下,“好生修煉,不許貪玩。”說完,眸光偏開,往草地的方向去了。


    沒幾日,雕鴞自雲霄俯衝而下,神氣揚揚的帶迴了百裏芸的書信。


    信裏寫道,百裏仙人曾聽說過住在蒼州河裏的那條黑蛟。起初它生於溟湖之淵,不服族內管束,逃遁而出,但凡找到一處風光甚美的河水湖泊,必定會把原先的河神、湖神吞噬,將地盤占為己有,甚至肆意引發災難。迄今為止,它已擁有約莫五六百年的妖力。隻可惜,一朝遇上了程墨,成了萬劫不複。


    因而,她對程墨的景仰之情正如那漱河之水,滔滔不絕。同時,也對小唐睿的身世十分感同身受,畢竟他們都是沒娘的人。


    末了,又談到古琴山莊。


    莊主常年閉關修煉,由少莊主桑璟塵代為主持家業。他性子孤傲不群,與其他仙門世家甚少來往,長期都是閉門謝客。


    頗為離奇的是,近來各個仙門之間蜚短流長,說古琴山莊上空偶有異象,卻無人聲。有前去查看者,悉數消失得無影無蹤,直叫人不寒而栗。一時之間,無人再敢靠近山莊範圍之內……


    寫到此處,便沒了下文。


    “芸姐姐說,這個古琴山莊似乎出事了。”李荷把信放入他手裏。


    程墨慢悠悠展開紙頁,大略看了下,隨手扔到一邊,神色清淡淡道:“懶得管。”


    李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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