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天色灰中帶藍,呈現出一種水墨般的淡雅。


    程墨倚在屋頂正脊上,喚她:“過來。”


    “哦。”李荷足尖輕輕點地,輕靈靈的躍了上去。


    屋頂不算高,一片片青瓦密如魚鱗的鋪著,從這裏往遠處眺望,視野變得開闊許多。


    “為何跟他道歉。”他忽然問。


    李荷環抱著膝,視線落在鞋尖的幾朵藕花上,輕聲述說:“姐夫剛出生時,韓伯母就仙去了。後來,韓伯伯、阿婆也相繼故去,家中僅剩夫子與他兩人。”


    程墨安靜聽著。


    “村裏有人說他是天煞孤星,姐姐每次想起這事,都要悄悄的哭一場。”她嗓音含著難過的情緒,“直到他一路考中解元、舉人、進士,又做了官,才沒人再敢說這些……”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他緩緩說著,音色尤為耐聽,像是安慰。


    李荷大約是聽懂了,仰臉對著他巧笑倩兮。


    隔天,李桃照著本地的法子,做了些米粉皮的餃子,有竹筍幹餡、豆角餡、涼薯餡的。


    “姐姐,這個餃子真好吃!”李荷誇道。


    其餘幾人頗為讚同。


    卯末,克己奉公的韓知州上衙去了,沈浩依然一頭紮進話本子堆裏,李桃挎著籃子,拉了李荷、白瀟去市井趕集。


    翠色的芭蕉葉在微風裏舒展。正悟施施然步入書房,與程墨辭行。


    “你跟到這裏來,耗去半日功夫,就為了賺二十個銅錢?”


    “阿彌陀佛。”他神情一派淡泊祥和,卻隱含一絲心滿意足,“文曲下凡,三十年一遇,貧僧也算不枉此行了。”


    程墨靜了良久,眸光緩緩瞥向他:“原來這才是你的目的。”


    “阿墨,你是貧僧有生以來見過運道最好的人。”他溫和的麵容上,笑意一點點漾開,“你生於名門望族,玉食錦衣享之不盡。七歲踏入仙途,僅花了短短十年,就已登峰造極,令所有的修仙者難以望其項背。如今,又與文曲做了連襟……”


    程墨聽到後麵,神色凝滯了一瞬。等他迴過神來,茶褐色僧衣的人影已然消失不見,徒留一屋寂靜。


    休沐這日,同知攜了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年,如約前來拜訪,請他賜教學問。


    韓紹清在外院待客,白瀟煮了一壺香茗,端了過去。


    李荷抱著幾冊話本子從院中穿過。她今日穿著淡紫色湘水芙蓉裙,發上插了一隻珍珠蝴蝶釵子。


    少年不經意透過窗戶驚鴻一望,見她一張柔潤的鵝蛋小臉,細眉彎彎,眼如水杏,瓊鼻嬌俏,丹唇含朱。再一看,她已經步入拐角,隻剩淡紫色的一小片裙裾了。


    他何曾見過這仙女一般的人兒?登時就被迷得神魂顛倒,全然不知授課講的是啥。


    韓紹清凝眉蹙目,拿了黃玉鎮紙往案上一拍。隻聞“咚”的一聲,跟驚堂木一樣震耳。少年這才迴過魂來,抬袖擦去額上的汗,再也不敢晃神懈怠。


    白瀟把食材清洗幹淨,切切剁剁,然後分門別類的裝入盤中。少刻,他往灶房外的小杌子坐了,從懷裏取出一冊話本子,寶貝般捧在手裏看了起來。


    李荷眼角睃到了,腳步輕快的朝他走去。


    這本講的是一隻九尾靈狐與天界上仙的故事,雖然情節一波三折,但才藻豔逸,結尾倒也柳暗花明。


    “這個好。”她點點頭,“等你看完了,便借與我。”


    白瀟應是。


    李桃炒了幾樣菜,叫白瀟送到書房和外院,她與李荷就在臥房裏用了。


    用完膳食,同知父子倆道謝而去。


    迴了家中,少年急不可耐的問道:“父親,韓知州府上,那位貌似下凡仙子的小姐是誰?”


    “韓夫人的家妹,來做客的。”同知說。


    “父親,您定要幫我。”他鬧嚷著,“天下再沒有比她更殊麗的女子了,我想求娶她為妻!”


    同知夫人聽了,想起李桃那清雅絕塵的模樣,倒也信了幾分,對同知說:“明兒你去韓大人那裏探探口風。”


    “我還沒講完,你們急啥?”同知露出意味深遠的眼神來,“她是修煉仙術的高人,前兒的河妖便是由她師兄除去的。我們家啊,恐怕是無福消受。”


    夫人被唬得一驚,忙道:“女兒家應當賢良淑德,這舞槍弄棒的實是不好,不好……”


    “我就要她!”少年不依不饒的道。


    同知拗不過兒子,含糊其辭的跟韓紹清提了此事。


    “她的婚事,本官做不得主,需得經她師兄同意。”他神色尤為平靜。


    同知眼神不由得挪到案上,那裏擺著幾個光溜圓潤的灰黑色鱗片,約莫黃桷葉大小,是當日衙役們在岸邊撿到的。


    他腦海中驀然浮現出程墨手持一柄銀白色古劍,劈開水流的震撼場景。想必那條龐大的黑蛟已被他殺得片甲不留,慘然的沉入暗無天日的河底。


    他突然一陣脊背作冷,“不,不必了。權當下官沒說過……”


    韓紹清執起案卷,兀自笑了一下。


    庭院裏幾簇什麽花綻開了,在夜色裏彌漫著淡淡芬芳。


    李荷發現白瀟身手矯捷,姑且撇開沈浩,拉了他切磋起來。程墨坐在石案前,悠然觀看。


    芭蕉樹下,兩人悄悄談話。


    “……鄒公子性情有些心浮氣躁,不甚穩重。”


    “小荷喜歡的是她師兄。”她聲音輕細。


    他怔了一怔,忽覺理所當然。


    切磋完畢,李荷更勝一籌。程墨步履緩緩的走來,墨袍擦過蕉葉,眸中幽澤的光一閃而過:“他配不上。”


    韓紹清默了默,拎起木桶打水去了。


    沒多久,唐酩遠獨自來到府衙,自言其罪。自此,在蒼州風生水起二三十年之久的唐府,被貼上了雪白刺眼的封條,畫下句點。


    沒收來的金銀細軟,名畫古董,上書朝廷之後,暫由府衙監管。


    衙役魚貫出入著,庫中的架上滿滿當當都是黃白之物,差點叫人亮瞎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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