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州。


    入了盛夏,院子一角的芭蕉越發濃綠。下雨時,透過窗欞能看見被雨水洗刷過,如翠玉般的芭蕉葉,也能聽見雨水滴落在葉麵上的細碎聲響。


    矮幾上一左一右放著兩碗木瓜汁,中間還有一碟摻了花瓣的糕點。


    “初次見你的時候,似乎就這般模樣。”李桃眸色清恬,“怎的沒長個子呀?”


    白瀟微垂眼睫,猶自鎮靜。


    “在書院吃得不好麽?”她滿心滿眼的憐惜,“等雨停了,買些食材,趕明兒再做一鍋烏雞湯,加些菌子……”


    白瀟一聽,兩隻眼眸極亮,忙忙的衝她點頭,頭上緇撮束著的發髻也隨著晃動。


    李桃莞爾一笑,輕輕把那碟子糕點移到他麵前:“多吃些。”


    入夜,雨住了。院子裏靜靜謐謐的,書房的燭光微亮。


    李桃推開了門,一陣清風伴著淺淺月色湧入屋中。


    室內沒有太多擺設,頗富情趣的一盆文竹擺在窗台,案上摞著一堆積壓的卷宗,把筆硯擠到了一邊。


    韓紹清端坐案前,正提筆勾劃著,聞聲抬起了頭。


    她綰著婦人發髻,穿了湖綠色繡白玉蘭長裙,蓮步輕移而來。


    他神色中不覺添了幾分柔和,把手裏的筆擱下,“還沒歇息?”


    她沒說話,隻是往他側邊的另一把椅子坐了,一副恬靜而安生的模樣。


    他微彎了唇,目光移迴案上,繼續閱著剩下的卷宗。


    少刻,一個嫩稚的孩童嗓音打破了屋內有些古怪,又有些甜蜜的氣氛:“我進來了。”


    兩人仰眸一瞧,見他身板兒端直的走來,把手裏的茶盞置於案邊,微微欠身:“老爺,請用茶。”


    李桃被他這番舉動取悅到,輕輕笑著問:“誰教你這麽做的呀?”


    白瀟抬袖指了指外院的某處,那是沈浩居住的地方。


    “把這兒當成自己家便好,不必如此繁禮多儀。”韓紹清溫聲道。


    “要的,要的,我不能白吃白住。”他連聲說著,“下人的活兒,我幾乎都能做,生火做飯也在學了……”


    李桃伸一根纖細手指,親昵的刮了刮他的小鼻頭:“浩舅舅是同你鬧著玩呢。”


    他臉上流露出懵愣的表情。


    李桃愈加樂不可支了。


    再說韓紹清初來乍到,卻見府衙裏上至六品同知,下至九品吏目,無不玩忽職守,偎慵墮懶,猶如一盤散沙。再一看田賦、糧稅、商稅等各項賦稅薄子,簡直漏洞百出。倘使深究細查,個個兒都陽奉陰違,互相推諉一番。


    想必是因他年少,不免受了輕視。


    據聞新任命的巡按禦史將要巡視糾劾蒼州一帶,此人名為林綱,曾為都察院監察禦史,也是太傅門生,極其清正廉潔,鐵麵無私。


    他不動聲色搜集著證據,耐心等待了月餘,林禦史方才蒞臨蒼州。


    沈浩夜探林禦史下榻之地,每晚皆有不少官員偷偷登門拜訪,有的厚贈禮金,有的進獻美人,一律遭到了林禦史的嚴詞拒絕。足以證明此人的確不徇私情,剛正不阿。


    他這才遞上了拜帖。


    不久後,蒼州府衙十餘名大小官員被彈劾罷黜。由此,韓知州的氣魄可窺一斑,也應了那句俗話,新官上任三把火。


    一些精刮的人為了保住自個兒的烏紗帽,紛紛見風使舵,明麵上對他阿諛奉承,暗地裏饋贈禮品以示討好。哪知他與林禦史如出一轍,不僅清風峻節,連其夫人那邊也是油鹽不進。


    他隻道一句:惟願恪盡職守,憂國奉公。


    上一任的知州屍位素餐,遺留了頗多尚未解決的公事文書。他日日夙興夜寐,事必躬親,將府衙的各項事務一一理順,休沐時還去坊間明察暗訪,體恤民情。


    漸漸的,有些個官員不覺被他潛移默化,開始務起實事來。


    時值深秋。


    韓紹清通過數次走訪,發現蒼州的瘠土雖多,但是氣候溫熱,風調雨順。特別是漱河沿岸一帶,不乏肥沃的土壤,按理說應當人口興旺,物產豐饒,然此地卻荒無人煙。


    這日,他行至河水附近,途遇一個穿著件破破爛爛的布衣,踩著雙麻鞋的老者。


    “漱河裏頭啊,有位河妖。起初它自詡為河神,自某年起,每逢初八,須要獻上三牲六畜,為它舉辦祭祀。”老者就著手裏的旱煙袋啜了口,吐出的煙圈在淒迷的秋風裏消散,“哪料時間久了,它不滿於此,竟提出用生人來祭祀,並且隻要年富力強的青年壯丁,或是冰清玉潔的深閨少女。如若不然,便興風作浪,製造水患。”


    韓紹清麵帶驚色:“莫非官府不管?”


    “當時衙門也曾認為是妖魔作亂,張貼懸賞後,來了兩位道長,並幾名水性頗佳的捉妖師。但是他們都沒能敵過,反倒全部葬身於那河妖的腹中,此事就被擱淺了。”


    他神情一點點凝重起來。


    “再後來,一名得道高僧在河邊埋下一串菩提子,水患倒是沒了,也幫沿岸這一帶擋住了妖氣的侵蝕,可村民不能去取河水來灌溉,但凡有船隻路過,必定會被河妖囫圇吞下!年複一年,這漱河周遭田地荒蕪,商旅不行,也就成了別人口中的不毛之地……”話語落了,老者手裏的煙絲也慢慢燃盡,徒留寂寥。


    宅院裏有一片方寸大小的綠池,伴著秋意,仍飄著幾朵淺桃色的睡蓮,蓮葉底下幾尾金魚懶懶散散的遊動著。


    白瀟伸了指尖去觸碰魚背,結果水中的魚尾甩起,幾滴水花濺了出來。


    李桃坐在窗前,拿著花繃,有一針沒一針的繡著什麽。


    暮色越發濃了,月兒幽幽升起。他踩著一地細碎的月光,慢慢往內院走著。


    白瀟豎起耳朵一聽,連忙奔去灶房,把灶上溫著的吃食端進正屋。


    一盤芋頭燒肉,一碟清炒豆角,白花菜湯,並一碗米飯,食材簡單,卻做得精細可口。


    “辛苦娘子了。”他眼神柔和的看她。


    李桃素淨的臉龐隱約浮出一層薄紅,細聲說:“隻是做些吃食,哪裏有什麽辛苦的……”


    “我會剝芋頭了。”一旁的聲音邀功道。


    他聽完一笑,從袖中取出一塊飴糖,擱在桌上:“記得漱口。”


    白瀟很快摸了飴糖塞進嘴裏,含糊的朝他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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