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外古道邊,風柔日薄,芳草連天。


    “送君千裏,終須一別。”裴硯往他身上揣入一個信函模樣的東西,“收好了,到家再看。”


    “不是赴蒼州上任嗎,迴你家鄉不就繞路了?”威遠侯世子往馬車裏塞了一籃子的瓜果。


    “他迴去找他娘子,你問這麽多作甚?”裴硯笑道。


    他神色裏帶了調侃的意味:“噢,原來如此。”


    韓紹清覺得臉上有點熱,微微別過去,拱手道:“世子,裴兄,多多保重,我這便出發了。”


    馬車在碧空下漸漸遠去,裴硯道:“王爺好像說過要來給他餞行。”


    “聽說王妃有身孕了,時刻都得讓他陪著。”他不妨笑一聲,“輪到我倆的時候,還不知道是個什麽光景。”


    裴硯望向亭中的白兔,天光融融,在他麵上照出柔和而溫情的況味。


    馬車裏,韓紹清猶豫半晌,還是把信取了出來。


    裏頭赫然是一疊程氏錢莊的銀票,另有一張白淨紙頁,字跡端方的寫著:聽聞蒼州遐方絕域,物資貧乏,惟恐紹清孤立無援,故而略盡綿薄之力……


    車簾隨著馬車輕微搖擺,天光也隨之晃蕩著。手中的信仿佛重逾千鈞,壓在他的心坎上。


    有友如斯,夫複何求。


    駛到一處幽僻的山穀時,突聞馬兒一聲嘶鳴,馬車驟然停了下來。


    “你,你們是誰?!”車夫的聲音抖露出驚惶。


    他撩開車簾,見前方立著一個黑衣蒙麵的人,伸手打了個手勢,很快就有八九個同樣身穿黑衣的人將馬車包圍住了。


    他的手緊緊攥住袖籠,飛快的轉著心思,竭力尋求破解之法。


    突然,一個灰黃色的殘影竄了出來,擋在他的身前。還沒來得及看清,它就幻化出一條巨大的毛茸茸尾巴,往那群黑衣人麵前輕輕一拂,片刻功夫,他們就先後栽倒了下去。


    彼時,地上橫七豎八的一片,連同車夫也在其中。


    許是陽光晃得眼花,看錯了。韓紹清閉了眸,良久,才又睜開。


    馬兒旁邊站著個十分眼熟的五六歲的孩童,身上裹了一件灰撲撲的半舊麻衣。


    “你怎麽到這兒來的?”他驚詫著下了馬車,驀地見他身後露出一條像是狐狸尾巴的東西,微微搖晃著。


    他愈發怔忪了。


    “你看到了呀。”孩童麵露歉然,“剛才為了禦敵,使了個招術,一時卻收不迴來了。”


    韓紹清看他許久,恍然想起了什麽:“你是書院裏的那隻狐狸?”


    “我有名字,喚作白瀟。”他憨憨的點頭,“阿翁不許我們與書生接觸,我是偷藏在馬車隔板裏,隨你入京的……”


    “這麽長時間,住在哪裏,為何不告訴我?”


    “在跨院裏打個洞,便能住了。”他低著腦袋,“我很想同你說話,但又怕被你得知身份,就不願再理我。”


    他摸了下他的頭頂,語聲溫和:“多謝白瀟仗義相救。”


    白瀟仰了臉,琥珀色的眼瞳中泛起了些光亮。


    馬車再度朝前駛去。昏迷的車夫躺在車廂裏,他倆坐在外頭駕車。


    “書院後山那個傳說,是否真有其事?”


    “紱雲山的妖和精都被管束著,不會害人。那幾名書生踩了我的尾巴,疼了許久,我也從未想過要報複。”他迴憶著,“他們選在深秋的半夜去後山,自然是很容易著涼染恙的。我尋思病得厲害的那兩個,應當是自己嚇自己罷。”


    “……”


    “往往人比妖更為可怕,就像方才那一群黑衣裳的。”


    “他們見著你的樣子了嗎?”


    “瞧見了也不打緊,等他們醒來,就會忘了這一段事。”


    他們侃侃談著天,渴了餓了就吃些瓜果和幹糧,累了就輪換著歇息,山川河流往後退去,漸漸離筮州近了。


    天兒暖了起來,村子裏的溪水也不再冰冷,溶溶的流淌著。李桃穿著紗綠綢裙,在溪邊浣衣。


    遠處隱隱傳來喧鬧的聲音,她也未做理會,隻一下一下地揉搓著浸濕的衣料,因挽了發,露出點兒纖長白皙的頸。


    喧鬧聲漸近,少刻,她身側清澄的水麵映出了一片衣角。


    在她抬頭時,他已經彎下身子,卷了衣袖,拿過她手裏的衣裳,搓洗起來。


    李桃怔怔的看他,直至眼前霧蒙蒙的一片,淚珠終於承受不住,倏然從眼梢滾了下去。


    韓紹清心頭沒來由的顫了一下,連忙把衣裳全都洗好擰幹,放進木盆裏。


    “莫哭了,是我不好。”他靠近她,用手背輕輕的幫她拭淚。翠嫩的柳枝交映,溪麵上交纏出兩道身影。


    周遭看似安靜,但每棵樹後可能都擠了三兩個人。


    李桃迴過神來,實在有些羞臊得慌,就地把他一推,起身便往迴走。


    某棵樹的背後,菱姑鎖眉道:“日子太趕了!信到了沒幾日,他人就已經到了。嫁衣倒是能趕製出來,嫁妝約莫隻能從簡了。”


    “小姑爺有點能耐,攢出了一百兩的聘禮。”沈浩笑了笑,“我們不可草率了事。”


    “陶叔執意要湊夠四十八抬嫁妝,從瑤城抬過來。”沈楠揉了揉額角,“韓老爺子說屋裏擱不下,讓改作十六抬。”


    “那可不行,最少也得二十四抬!”菱姑忙道。


    沈浩笑意依舊,說好的從簡呢?


    出閣那日,是個豔陽天。


    李桃靜靜坐在妝奩前,旁邊一個年長婦人拿著檀木梳篦為她櫛發,口中念道:“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發齊眉,三梳梳到兒孫滿堂……”


    沈茹兮抬起絹子,擦了擦眼裏湧上來的水光,輕聲道:“跟紹清說了吧?她還太小,等再過個一兩年……”


    “您放心,小姑爺是個穩妥的。他若想帶桃兒去任上,也得先問問她願不願意。”


    “她與荷兒,眼見著一個比一個離的遠,我真是割舍不下……”沈茹兮輕微哽咽。


    “你還有我。”李昀山不知何時站到她身邊,“這輩子我哪兒都不去,隻守著你。”


    她愣了一瞬。


    菱姑轉開視線,見梳頭梳得差不離了,到妝奩前取了粉盒,給李桃臉上均勻的撲了層粉,又以指尖蘸取唇脂,輕輕的為她塗抹了些。


    沈茹兮這廂被他打了岔,傷感的情緒頓時消散了不少,嗔道:“外頭的客人這麽多,你還不去作陪。”


    他揚起臉笑:“是,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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