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日,瑞寧王邀裴硯、韓紹清幾人泛舟。


    盛夏的傍晚,蹈在火海般的感覺稍稍褪去。畫舫裏置了冰盆,冒著一絲絲白茫茫的涼霧,倒也添了幾分清涼。


    瑞寧王從茶幾端起一杯葡萄釀,抿了一小口,道:“這事有點棘手。”


    “她總不能明搶吧?”裴硯蹙眉。


    “難說。”威遠侯世子斜覷著一旁的韓紹清。天光被垂下來的竹簾割裂成一絲一縷,映在他身上,明暗交錯。


    當年,護國長公主隨著聖上金戈鐵馬,南征北戰,直至曜安朝的建立,她都功不可沒。


    因而,即使她生活日漸奢靡,豢養的麵首多達二十餘名,也沒人敢置喙半句。而惠宜郡主則是她唯一的骨肉。


    “請問,郡主的父親……”韓紹清開口問道。


    “早先他在外頭養了妾室,東窗事發後,被皇姑姑當眾鞭打了一頓。許是覺得顏麵掃地,到瀛寰觀修道去了。”瑞寧王把葡萄釀擱下,“別提他了,本王覺得,這事估計連父皇都管不了。”


    一時畫舫安靜得似乎能聽到盆裏鎮冰融化的聲音。


    威遠侯世子嗐了聲,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與你們一同上值下值便是。橫豎平日也閑得發慌,陪她玩一玩又有何妨?反正她那三腳貓的功夫,又打不過我。”


    曜安崇尚武德,惠宜郡主鞭不離身,據說她的一手鞭法極為奇詭犀利。而威遠侯世子自小習武,功底紮實,慣使的是大刀,在簪纓世家的小一輩裏,他幾乎算是無人能敵。


    瑞寧王聽得發笑,裴硯道:“可行。免得她又整出些幺蛾子,譬如給人套麻袋什麽的。”


    威遠侯世子笑得前仰後合。


    “二哥這邊怎的如此熱鬧?”一道清朗的男聲莽然闖入。


    幾人適才抬起頭,就見蒼藍色麒麟紋湖綢直裰的身影立在竹簾之外。


    瑞寧王朝侍衛點了下頭,片刻後,竹簾打起,露出靠得很近的另一艘畫舫,以及楚霄容微微笑著的臉孔。


    “三弟也來了,坐吧。”瑞寧王揚聲喚來婢女倒酒。


    韓紹清和裴硯起身作揖行禮,威遠侯世子側過身,拱手道了句:“殿下金安。”而後,繼續拿起冰鎮夏瓜吃著。


    楚霄容正要落座,狀若想起什麽一般,道:“瞧我這記性,還有個人呢,這就給忘了。”


    其餘幾人還未反應過來,他就朝外喚道:“惠宜。”


    她緩步踩上這艘畫舫,水紅色軟錦縷金芍藥裙的裙邊在餘暉中晃過。


    韓紹清原本端坐的姿態變得有些僵挺。


    “二皇兄康安。”聲音乍聽鶯啼似的,卻刺得耳膜極不舒服。


    威遠侯世子把瓜皮一扔,不知從哪兒掏出一支玉質魚形挖耳勺,開始作挖。


    惠宜郡主沒管他,徑直看向韓紹清道:“韓大人,久違了。”


    裴硯低咳,這可真是久啊。


    他再度起身,垂眸作禮,舉動神情裏無不透著疏離。


    她卻眸光灼灼,問道:“韓大人可有妻室?”


    簡直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威遠侯世子暗啐她沒臉沒皮。


    “並無。”


    她聽完,滿臉喜色。楚霄容輕輕的搖著扇子,嘴角含著玩味。


    “這河上有位秋娘,琵琶彈的甚妙,三弟和皇妹也來聽聽。”瑞寧王輕拍了兩下手,一名穿月白翠煙衫的歌妓隨之緩緩而入。


    她懷抱著一麵琵琶,對著他們盈盈半蹲,而後坐在一把小椅子上,一邊唱著曲子,一邊彈奏起來。曲音嘈嘈切切,猶如珠落玉盤,夾纏著別有風韻的歌聲,洋洋盈耳,扣人心弦。


    迴裴府後,裴硯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道:“世道險惡,我們往後出府需得慎重。”


    “是我連累你了。”韓紹清心懷愧疚,“若不是二殿下幫忙解圍,今日難矣。”


    “你我之間,不必如此見外。”裴硯又想起一事,“你離三殿下也遠些,他那個人,心眼比蜂窩煤還多。”


    “當初,我實在不明白他究竟意欲何為。”韓紹清眸色愈發沉靜,“直到得知他的身份後,又發現他在百川書院結交的那些同窗,大都名列二、三甲。”


    裴硯倏地一笑,道:“紹清,你很聰明,沒有入他彀中。”


    “我不如你。”他唇畔亦是帶了清淺笑意。


    “我混跡官場三載有餘,你才多久?”


    燭光映著,透過豆腐格的窗紙,能清楚看見兩道挨得很近的人影。


    畫萍端著兩盅青梅湯,失神的立在窗外。


    西邊的院子種了幾棵蘋婆果樹,清風一吹,樹影微微交錯晃動著。


    “快到十五了,我得約硯哥哥和韓大人去放河燈。”裴筱打開黃花梨鑲螺鈿首飾盒,取出一支鏤空蘭花珠釵,並一朵灑金珠蕊海棠絹花,而後擰著眉,在兩者之間遊移不定。


    木槿煞有介事道:“小姐,您戴珠釵吧,婢子總覺著韓大人偏好素淨一些的。”


    心事被戳穿,裴筱哎呀了聲,用雙手捂住了臉頰。


    接下來的這些天,異常平靜。


    十五那日,沒有宵禁。京城的河道一片流光璀璨,人們虔誠的放入河燈,有悼念故人的,為親人祈福的,當然,也有祈求姻緣的。


    裴硯拎著兩三盞七彩蓮花琉璃燈走來,慶幸道:“還好提前定做了,否則搶都搶不著。”


    韓紹清和裴筱一人接過一盞燈,就著旁邊的筆墨,往燈上題字。


    河的另一邊,影影綽綽之中,一雙眼有如浸了涼水似的,透過人群,冷冷看向他們。


    “他身邊那個女人是誰?”


    “奴婢也沒見過,但很有可能是小裴大人的妹妹。”


    琉璃燈的奇光異彩映照著,裴筱時不時眼梢含羞的看他,一腔戀慕全都寫在了臉上。


    他一襲月白細布長衫,彎身把燈放入河中,眸色微黯的望著那燈隨著粼粼水波飄向遠處。


    裴硯曉得他的身世,於是走到他的身側,輕拍他的肩膀。


    惠宜郡主慢慢移迴目光。


    另一個婢女捧過來一盞同樣的七彩蓮花琉璃燈,那燈暖融融的照著,卻絲毫驅不散她眼底深處的冷意。


    “我要這個女人,從他身邊消失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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