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雪花依然飄落著,紛飛翩然,落地卻是無聲。


    “公子,明兒赴約賞梅,穿這件白貂皮的襖子如何?”芊兒嬌聲問道。


    “嗯,甚好。”裴硯半倚在榻上,看也沒看的迴了句。


    沐浴完的白兔從淨房出來,身子被一塊細棉布巾子裹住,小小的一團,惹人憐愛的樣兒。


    裴硯眸光甚是愉悅,吩咐抱著她的丫鬟:“嵐汐,快些把它擦幹,莫要凍著了。”


    嵐汐應了聲是。


    被晾在一旁的芊兒恨恨剜向那隻白兔,攥著貂皮襖子的指骨都有些發青。


    轉日,城郊梅林。


    皚皚白雪之中,那些樹梢上的深粉色梅花卻淩寒開放,看上去極富詩情畫意,可惜被外側立著的一隊禦林軍煞了風景。


    瑞寧王楚閔容緩緩將目光收迴,嗟歎了聲。


    亭中放著紅泥小火爐,火旺旺的正煮著酒,幾上擺著十來樣精致的果品點心。


    “好歹本王如今也出宮建府了,滿以為落得個清淨自在,母妃卻央了父皇,把他們賜予本王。”瑞寧王微微搖頭,“走到哪兒跟到哪兒,就連如廁也有一個同去的……”


    “梅酒已煮好了。”裴硯抱著白兔坐在爐邊取暖。


    “噢。”他握住麵前的一隻白玉酒杯,半晌,又鬆開了,“還是你們喝吧。這酒也是水,本王怕幾杯下去,待會兒又要如廁……”


    威遠侯世子麵色扭曲了半日,終是憋不住,笑得一頭歪倒在了亭子欄杆旁的長凳上,還用右手捶著凳麵。


    白兔別過臉去,兩耳也折了起來,似是嫌這話有些醃臢了。


    瑞寧王見狀,挽袖從盤中拈出一塊棗泥山藥糕,遞過去道:“瀠雪今兒怎的不搭理本王了?


    裴硯忍俊不住,伸手替它接了過來,模棱著說:“許是怕冷。”


    “說起這個,聽聞近日朝中有人拿你帶兔上值之事大作文章,彈劾太傅家風不正。”


    “難得我一個小小的翰林院編修,還值當被用來借題發揮。”裴硯神色微斂,“本朝律法並無明文規定不許這般。他若不滿,亦可以帶貓上朝,帶鳥上朝,帶鵝……”


    “哈哈哈……”威遠侯世子依然在長凳上滾著,“別說了,肚子疼……”


    不過,裴硯次日去翰林院時,思慮再三,姑且把瀠雪留在家中,並吩咐幾個丫鬟好生照料著。


    屋內的地龍燒得暖和,芊兒斜靠在鋪了厚棉墊的扶手椅上,從骨瓷碟裏抓出一小把炒過的鬆仁子,一顆接著一顆的剝著,然後,送入自己口中。


    嵐汐睃了她幾眼,囁囁嚅嚅的開口:“芊兒姐姐,鬆仁是要喂給瀠雪的,你可別都吃光了。”


    她嘴角不屑的一翹,嘲諷著:“一個來路不明的畜生而已,住進寢室也便罷了,吃這麽好做甚?”


    嵐汐聽得心驚,慌慌去看地板上的提籃,白兔正靜靜臥在裏頭,仿若休憩。


    “少爺金尊玉貴的人兒,隻不過當它是個新奇的玩物。一旦膩了,便會嫌它礙眼,興許哪天就給扔迴野林子裏……”她喋喋不休的宣泄著心中積攢已久的嫉恨。


    嵐汐不敢搭腔,拾出了兩件裴硯穿過的袍子,埋頭出去漿洗了。


    籃子裏的白兔也不知聽懂與否,那雙烏黑的眸子緩緩眨了一下,透出一種莫測的幽靜。


    府內的正院頗大,花草甚少,隻錯落有致的種著些常綠的鬆柏樹。


    裴筱穿了如意雲紋緞裳,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正給蔣氏請安。


    “日漸兒的冷了,不用每天來這一趟。”蔣氏讓丫鬟又端了一碗紅棗燕窩粥來。


    “謝過母親。”她再次恭敬的曲膝行了個福禮,“筱兒並不辛苦,唯願父親母親金安。”


    這話尚能入耳,蔣氏擱下細瓷調羹,略微抬眼。


    她現今十二三歲,模樣隨了她姨娘,容長臉兒,纖眉細眼的。


    裴家有家訓,四十無子方可納妾。奈何蔣氏一直無所出,直到裴鴻年近不惑,才納了一房良妾。


    那姨娘是經由仔細篩選的,品貌端莊,出身清白人家,也習得一些詩書。然而,她膽子實在太小。不僅在蔣氏麵前謹小慎微,每每見了裴鴻,就跟老鼠見到貓似的。


    進府數月後,好不容易懷上了,裴鴻卻不敢去看一眼,怕把她嚇滑了胎。蔣氏更是把最為得力的大丫鬟苓香撥了過去,還吩咐膳房,每日珍饈佳肴的伺候著。等到孩子呱呱墜地,闔府上下才得以歇口氣。


    此胎雖為女嬰,可民間有雲,先開花後結果,也是好事。


    誰料還在月內,姨娘麵容淒切道:“不能為老爺延續香火,定是妾身德行有虧!唯有常伴青燈古佛,日夜祈禱,方能消除業障……”裴鴻幾番勸說無果,無奈由她去了。


    之後,蔣氏欲要再尋一妾,他連連擺手道:“朝中政務繁多,尚須日理萬機。府裏頭還是簡單些,清淨些吧。”此事暫且擱淺。


    過了幾年,恰逢裴硯入京科考,裴鴻夫婦四目相對,默默達成一致。自此,在裴硯還未褪去年少懵懂的時候,就負上了肩挑兩房的重任。


    丫鬟手腳輕快的把兩隻白釉小碗收了下去。


    “硯哥哥的生辰快到了,我為他做了一副銀鼠皮的暖耳。”裴筱恬恬的說道。


    “前兒聖上賜下來一張白貂皮,你既有這份心思,也給你父親做個手籠吧。”


    她神態無端端多了點兒矜持與緊張,話語也磕絆著:“隻要,隻要父親不嫌筱兒手藝笨拙……”


    蔣氏不由撫了撫額頭。害怕裴鴻這一點,她為何也隨了她那不省心的姨娘?


    皇城內,不論連綿的殿宇,或是寶頂與琉璃脊獸,一切皆浸在冬日有些陰冷冷的夜色中,表麵上平靜無波,又仿佛暗流湧動。


    窗霏緊閉的東宮寢殿,一樽景泰藍掐絲琺琅香爐冒出嫋嫋白煙,空氣中有種漫漫的寂寥。


    程皇後坐在榻邊,繡金牡丹富貴圖的鶴氅搭在一旁,隻著一件玫瑰紫雲錦襖裙,豔麗無匹的臉上透出幾近絕望的神情。


    半年前,本就體弱的太子倏然病情加重,太醫院人才濟濟,卻莫不束手無策。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愈發的形銷骨立,直至臥床不起,她那顆心也隨之一寸一寸的消磨成灰。


    衛嬤嬤擱下一盅烏雞熬的參湯,又拿燈簪子撥了下油燈,苦口婆心道:“老爺已經搜羅了幾位名醫,正在赴京途中。娘娘可千萬得撐住,絕不能讓那些魑魅魍魎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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