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麻溜兒整理好了被褥臥具,再將銅盆子撤了,另一名丫鬟將蓮蓉花卷、肉餡籠餅、雜糧粥並兩樣醬菜端上了桌。


    日頭悠哉悠哉的往上升,室內更加敞亮了。


    “你呀,老大不小的了,莫要整日的光想著四處閑翫。”郭氏夾了一隻蓮蓉花卷給她,“改日請一位琴藝師傅……”


    紀萱有一下沒一下的吃著粥,聞言撒嬌道:“娘,我不喜歡琴藝!若您能請到一位高明的調香師,我倒是願意跟她學一學。”


    “怎麽偏愛那些個奇奇怪怪的東西?你爹也說了,女兒家應當會一些琴棋書畫、詩詞歌賦。”


    “你們想法有些迂腐了,據說調香在京城也很是盛行呢!”


    “可別聽風就是雨。萱兒,你隻管聽娘的……”


    日上三竿之後,紀家的馬車載著母女二人的私語往城外駛去。


    不覺間,梅熟落蒂,筍成出林,春去而夏深。


    筮州一些地方陡然出現了采花賊的駭人傳聞。官府雖未張貼明文告示,卻也暗暗加強了宵禁和巡夜。一時之間,謠言四起,人心惶惶。


    這日,灰蒙蒙的天色籠著,鎮子街麵的一間茶樓裏頭卻是聽者眾多。


    “此賊在澧水一帶犯下了數起案子,受害的人家為了女兒名節,遮遮掩掩的不願報官。豈料一位潘家小姐終是熬不過,竟在夜裏用一條白綾懸梁自盡了!”


    有人接腔道:“這賊可惡。”


    也有老翁淒淒哀哀:“白發人送黑發人,她爹娘可怎麽承受得住喲。”


    家中有女兒的中年漢子虎目含淚:“千刀萬剮亦不為過!”


    穿著牙色長衫的說書先生端起茶碗啜飲了幾一口,清了清嗓,又將那闊約半寸的醒木一拍,繼續道:“潘家小姐年方二八,秀外慧中,恰巧還是知府夫人外家的親戚。待到弄清她死因的來龍去脈,夫人日日垂涕,惹得知府大人極為震怒,下令即刻將此賊緝拿歸案!”


    “好!”眾人無不拍手稱快。


    “捕快們布下天羅地網,哪料此賊猶如身懷絕世武藝,來無影,去無蹤,潛伏了些許日子,不知現下又流竄到了何方。案件越發變得撲朔迷離,衙門一時也無從下手!”


    “哎呀,這可如何是好?”


    “官老爺萬不可輕饒了他!”


    “……這正是,采花大盜狡猾如斯,府衙懸賞百金追兇。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迴分解!”說書先生話音擲地,人群已是一片嘩然。


    日頭微微下斜,茶樓裏仍然烏喧喧的,周遭的人個個兒義憤填膺。


    李荷捧著一碗蓮子冰粉,聽得一頭霧水,轉過臉問:“采花賊是什麽人,偷花的?”


    “唔,跟偷兒差不多。”


    她把冰粉擱下,托著腮,杏子般的眼睛滴溜兒轉了一轉,篤定道:“焱舅舅,您的功夫定然比那個采花賊要高強許多。”


    沈焱送到嘴邊的一顆瓜子仁又掉了下去,一雙愕目看向她:“啥?”


    “您的一身本事不能白白浪費。這便去捉了他,為民除害吧!”


    “……”


    “據說采花賊皆在夜間出沒,我們即日天黑後,就去那些高處的屋頂上埋伏著。事成之後,用他換取了賞金,可以四六分賬,我四你六。”


    “荷兒,且等等!先不說能否抓到那賊,若是被你娘親或是釗舅舅得知此事,我恐怕會被扒掉一層皮。”


    她揚起一張乖巧的鵝蛋小臉,衝著他露齒笑了,含著自信滿滿的意味:“這您就錯了,我們行的是懲奸除惡,伸張正義。假使娘親和釗舅舅他們知曉,也會理解的,沒準兒還會誇獎我呢!”


    沈焱吞咽了下,一滴汗從額角倏然滾落。


    村子裏的蟬鳴聲不絕於耳,夏日的氣息也隨之濃鬱起來。


    張媒婆扭著腰在田邊小路上走著,路過荷塘時往藕花深處瞟了瞟,眼中精光一閃,腳下的步子不由加快,朝他揚了揚帕子:“昀山兄弟,跟你說個再好不過的事兒!”


    李昀山挽著褲腿在藕田裏勞作,聞聲抬起頭來。


    “若論咱們桃姐兒的模樣,那是方圓十裏都沒人能及得上的。前兒個那些寒磣的就不提了,這迴要來相看的可是主薄老爺的外甥!”


    她說的眉飛色舞,李昀山用布巾子擦了把額上的汗,找了個間隙道:“桃兒還小,她娘說想多留她幾年。”


    “哎喲,不小了,拖久了就成老姑娘了!合八字、納吉、納征、請期,一套流程下來都得大半年呢……”張媒婆喋喋了許久,忽地話音滯住,眼珠骨碌碌一轉,又往前蹭了半步,“茹兮妹子搬去鎮上那麽久,病早該將養得差不離了。果真還是像大夥兒說的那樣,沈家的生意遭到了難關吧?不談往後如何,桃姐兒先風風光光的嫁出去,也算有個依仗不是?”


    他未再言語,隻是嘴邊泛著微澀的苦笑。


    悶熱的晚風中,他迴到自家院子,就著一桶涼水,潦草的洗了下臉和腿腳。


    “爹,飯做好了。”李桃在裏屋喚道。


    “怎的不見荷兒?”


    “她和焱舅舅又出去了。”


    女兒的廚藝尚佳,清粥小菜也能做得鮮香可口,然而他吃得食不知味。


    晚間,睜著眼睛看了許久的粗布帳子,又慢慢閉上,終歸是心裏壓著事情,睡也睡不沉。


    半夜時分,伴著雷鳴,雨逐漸下的大了,落在青磚房頂上濺起水花,再順著溝槽往下淌,最終在地麵匯聚成了一片滂沱。


    混混沌沌之中,他竟做起了夢來。


    十幾年前,也是這般的一個雨夜。


    “嘭嘭,嘭嘭!”略帶急促的敲門聲持續響著。


    “誰啊?”


    沒有聽見迴應,他放下手中的粗瓷茶杯,走過去拉開門閂。


    門外是兩名穿著蓑衣,戴著笠帽的少女。其中一個姿態纖纖,露出的一抹下巴膚如凝脂,然唇色微微泛白,整個兒透出一種柔弱憐憐的美。


    一陣涼風攜裹著雨點拂在她的臉頰,她微偏頭躲了下,又輕輕往前一步,抬起一雙染了哀楚的秋眸望向他:“雨太大了,行路多有不便。這位大哥,可否容我們借住一宿?”


    柔軟而又清越的口音,不是筮州這邊的。


    “我們不是壞人……”


    另一女子濡著淚,忙攙住她:“你別說太多話,仔細身子……”


    他的腳生了根似的立在原處,定定的看著麵前這張素白而又美到極致的臉孔。


    彼時大雨瀝瀝,雷聲依舊,他卻仿佛一切都聽不見了,隻剩下自己一顆心髒熾烈跳動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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