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兩日,便是一場龍降水。過了中旬,氣溫漸熱,李家門前的桃樹被果實壓彎了枝條,私塾也放了田假。


    村子裏有一片空地,每戶人家收割好的麥穗曆經碾軋、揚場之後,輪流在此處晾曬。


    日光烈烈,李昀山把麥子鋪勻在地麵,接著往藕田的方向行去,途中遇見扛著木鍁的李遠晟。


    “下田去?”他掏出水囊,仰頭喝了一口。


    “唔。”


    “你屋裏五口人,隻你一人出來做活。”他曬得黝黑的麵上含著極輕的嗤誚,“照這個情形,蓋房那會子欠下沈家的銀兩,猴年馬月才還得清。”


    “過些天,我再進山采些野菌子製成幹貨,送去鎮上賣。”李昀山揚著唇角,“自家兄弟,沒算利錢,快了。”


    “還賬還了十年有餘,也夠快了。”


    人走出數丈遠,李昀山還杵在原地沒有迴神。都已經拖了這麽久,總歸是自己幹活不夠努力的緣故吧?


    曜安輕徭薄賦,以養民息。每戶人家交完田稅之後,餘糧還有不少。


    清早,菱姑熬了一鍋散發著甜香的濃稠豆汁,又用剛磨出來的麵,烙了幾大張香噴噴的蔥花餅。


    李荷一邊吃著食物,一邊和菱姑愉快的討論起了蔥花餅到底多放點肉末好吃,還是多放點花生碎好吃的問題。


    沈茹兮飲了小半碗豆汁,微笑聆聽著。


    “兮兒,我去一趟山上。”李昀山把一隻極大的竹簍背起,“采些菌菇,順道打幾隻野雞迴來,給你補補身子。”


    “爹爹,我隨您一塊兒去。”李桃吃完了蔥花餅,輕輕拍了拍手,起身去取竹籃。李荷聽見,眸子乍然一亮:“我也要去捉野雞!”


    沈茹兮還在恍神,父女三人已經說笑著往門外走去,菱姑還往李荷懷裏塞了幾塊油紙裹著的綠豆糕。


    昨夜的一場雨水,衝淡了炎熱的暑氣,輕輕一嗅,空氣中夾纏著泥土的清香。他們順著山間小道,漸入樹林深處。


    陽光透過葉叢照下來,輕易便能瞧見一些樹根處冒出了各種鮮靈靈的菌類植物。


    李昀山提醒她倆注意辨別有毒性的蘑菇,然後從竹簍中取出係著麻繩的網子,撥開灌木叢查看起來。李荷緊緊跟著他,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李桃在周遭仔細尋了一遍,挖出十幾朵完整的牛肝菌和花菇、杏鮑菇,放入竹籃子裏。不多時,李昀山獵得兩隻長尾山雞。


    李荷非得抱著山雞,臉上興奮之情未消:“把它們帶迴去養在雞舍裏,生了蛋,就能孵出許多小雞了!”


    “行,聽荷兒的。”


    李桃盯著尚未填滿的竹籃:“爹爹,我們再去采摘些,賣了錢給釗舅舅。”


    他訥訥了半晌。每迴提起此事,都在閨女麵前抬不起頭來。


    “爹爹別愁,我和姐姐會幫你的!”李荷臉上漾起甜甜的笑容,“趁著田假,我們常上山來,還得給姐姐攢嫁妝呢……”李桃連忙抽出手去捂她的嘴,不讓她再說下去。


    他渾身一震,滿腦子轉著這番話:是了,女兒大了得嫁人。而那嫁妝,至今還沒有著落......


    之後,三人在林中走走停停,收獲頗豐。


    鎮上的街道不甚寬闊,卻很整潔,兩側林立著各式各樣的小商鋪,琳琅滿目。東街有集市,分為早市和晚市。


    一處不顯眼的地方擺著個豆腐攤子,木板上的豆腐細滑白嫩,一個時辰不到就售出大半,生意格外的好。


    賣豆腐的俞氏二十出頭,穿著秋香色的羅裙,削肩細腰,頭發用一塊碎花布巾包起,樣貌有幾分姿色,人稱“豆腐西施”。


    她麵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遞過去用荷葉包好的兩塊豆腐:“您拿好了。”


    漢子伸手接了,目光仍舊止不住地往她身上瞟。另一名漢子粗魯將他擠開:“我要四塊!”


    不遠處,賣香料的婆子滿眼鄙夷的嗤了聲,與賣蘿卜的婆子交換了一下眼神,低聲談論起來。


    天色漸漸暗了,未歸巢的雀鳥落在簷頂上,留下一個個黑色的剪影。俞氏推著小車在巷中慢慢走著。


    今日的巷子裏有一種可怕的安靜,偶或聽見不知哪棵樹上傳來的幾聲蟬鳴。


    堪堪踏入自家院中,一把冷硬的匕首便抵在了她的脖頸,一個粗聲粗氣的嗓音道:“想活命就別出聲,往屋裏走。”


    俞氏一張臉霎時變得慘白。少刻,她咬咬唇,把心一橫,欲要唿救。倏地喉嚨被一股力道掐住。


    “好好的平妾不做,非得自討苦吃。”那人嘖嘖兩聲,收起匕首,從旁邊的繩子上扯下一塊巾帕,胡亂揉成一團塞入她嘴中,接著把她拖拽到牆根底下,便要行那不軌之事。俞氏驚懼之餘,開始劇烈掙紮起來。


    一陣布料撕破的聲音中,那人淫笑道:“別枉費力氣,今兒不如從了我,也好過獨守這空房。”


    “嗖”的破空之聲從身後襲來,他臉色陡然一變,卻已躲閃不及,後腦勺被一件物事狠狠擊中,暈死過去。


    幽幽夜色中,半坐在地上的俞氏直愣愣地仰眸,隻見一名身姿英挺的男子朝她而來。待離得近了,借著鄰舍的微弱光火,她隱約能望見男子略顯冷峻的麵容,以及左邊額角處的一條刀疤。


    “沈,沈爺……”她臉色依舊泛白,頭發與衣衫淩亂不堪,顯然還未從方才的驚恐中緩過來。


    沈釗微微錯開眼,問:“這歹人你可認識?”


    俞氏伸出顫抖的手,捂住衣襟,“認不得,但應當與城北的馮府有關。兩月前,馮庸想討我去當妾室,我不從,過後便有閑漢到攤子來鬧事……”


    “明日,你還去集市,就跟往常一樣。”他慢慢轉身,語氣冷沉,“記著,今夜什麽事都未發生,你也什麽都沒看見。”說完,毫不費勁的把那人拎起,像扔破布袋子似的扔出牆外,而後大步走了出去。


    起風了,院子裏的杏花樹沙沙作響,地麵上的竹酒舀被吹得翻了個身。俞氏仍維持著呆坐的姿勢,宛如泥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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