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紅英新店開業的第一天生意火爆,村裏認識的村民都來捧場,店裏的客人從裏麵坐到了大街上,每個人都是熟人,互相之間聊得開心了,點了碗麵條,坐著坐著,就相約到著出去散步消食了。


    這邊的走,住遠點地方的客人就來了,一整天,來人絡繹不絕,直到晚上七點,大家才散了,坐在門口蹭電視的小孩也被父母叫迴了家。


    周紅英忙活了一天,胳膊酸極了,她顛了一天的鍋,手放著都是在不停的抖著,她卻沒覺得有多累,看到抽屜裏的紙錢,她的心激動不已,收拾完一切就早早睡覺。


    事情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麽順利,之後的幾天,村民們的熱情淡了下來,但並沒有到門可羅雀的程度。


    經過村民們的大肆宣傳,在村子建設的工人們都知道有了那麽個吃飯的地兒,到了飯點,他們就一小群一小群的結伴找了過來。


    周紅英家的麵價格公道,分量十足,再加上味道還不錯,在這方圓幾裏隻此一家的情況下,成了工人們默認的食堂。


    每天一到點,小麵館裏就坐滿了人,周紅英開拓了廣泛的業務,不再隻賣各種麵條,還加上了現選現炒的飯菜。


    生意穩定的變得忙碌起來,陳草木的生活也發生了變化。


    周紅英每天早上是五點半起床,準備今天開店需要等食材,佐料,陳道全則開著車出門去鎮上買菜。


    小時候的陳草木一直是和父母睡在一起的,原本,她早上睜開眼便能看見周紅英溫柔的臉,可現在,她每次一睜眼,身邊空蕩,她當然要著急害怕的在二樓跑著,大聲地喊著\"媽媽\"尋找。


    周紅英清楚自家女兒醒的時間,大部分時候,在陳草木喊的第一聲她就會迴應。


    但生活總有意外,她要是這時候恰好出門買菜不在家,陳草木就會坐在樓梯上大哭著,直到她迴來才會停止。


    工作忙了,陪伴的時間難免會減少。


    陳草木每天能和媽媽接觸的時間,就是去幼兒園和從幼兒園迴家的時候。


    她哭的次數變得越來越少,開始咬起了被角,家裏的被子無一幸免的,被她咬的破破爛爛。


    上了中班,陳草木對事情總算有了點記憶。


    她在最早的記憶裏,記住的第一件事,是因病過世的外公。


    她沒有和外公相處的記憶,隻是記得外公是大家公認的好人,為人正直。


    記得後來,不知道是從誰的口中得知,外公經常無償給村裏的鄉親們看病,是村裏的赤腳醫生,因此聲名遠揚。


    令人惋惜的是,他這樣的一個大善人,卻在六十多歲的時候因為肺結核過世了。


    陳草木記得最清楚的,是那時她和媽媽一起去超市給外公買了一包鳳爪,送到了時日無多,臥病在床的他的身邊。


    外公的表情在模糊中依舊能讓她感受到慈祥,那隻枯瘦的手放在了她的頭頂上,就算再沒有力氣還是親手接過了她的心意。


    即使那並不是他愛吃的東西。


    即使他那時已經什麽都吃不下。


    陳草木記不清外公的麵容,隻是記住了這令她印象深刻的一幕,但她還是有種感覺。


    要是她還能再見到外公,她一定能認出他。


    而在這段記憶之後,銜接上的就是外公的葬禮。


    外婆無力的坐在椅子上,眼睛哭的紅腫,整個人好像失去了靈魂,同她一樣狀態的就是他們膝下的四個子女。


    整個世界好像都籠罩在了悲傷中,可年紀還小的陳草木根本不明白死亡的意思。


    她和周蘇馨在靈堂裏跑著玩鬧了一會兒,就被大舅媽無端的訓斥了一頓。


    陳草木不是很明白為什麽自己會被罵,也不明白為什麽所有人都這麽傷心。


    從後頭趕來的周紅英拉著一臉茫然的陳草木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周紅英沒有和她解釋現在是怎麽迴事,叮囑著讓她乖乖聽話,就又迴去忙活。


    陳草木依舊沒有明白,她安靜下來,視線聚集到了放在房間中央的那個大盒子上。


    她心裏有很多疑惑,看著媽媽失去活力的模樣,卻怎麽也問不出口。


    為什麽外公要躺在一個一看躺著就不會舒服的盒子裏睡覺?


    為什麽大家忙裏忙外的擺酒,卻沒有一個人看著開心?


    為什麽照片上外公穿著的那件看起來很好看的衣服她沒見外公穿過?


    為什麽他們演奏出來的,明明她聽過的樂曲,在這個時候聽起來這麽令人難過……


    那幾天,周紅英每晚守著靈堂,沒有迴家住。


    陳草木很不習慣,雖然有陳道全陪著,她還是有些睡不著。


    她真的很想媽媽。


    咬著被角,她慢慢進入夢鄉,安慰著自己媽媽很快就會迴來,早上睜眼醒來時,想見的人還是不在身邊。


    她沒有大哭大鬧,自己起了床,穿好衣服,洗好臉,披散著頭發找樓下的爸爸給自己紮頭發。


    陳道全沒給小孩紮過頭發,手藝爛的出奇,紮了半個小時的辮子,就紮出了個不三不四的東西。


    陳草木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心裏更加傷心難過,她很想哭,很想媽媽。她心裏顧忌著她爸的麵子,小臉上緊繃著,沒有當場哭出來。


    陳道全覺得頭疼,看著這個嚴重拉低了他女兒顏值的東西,看了看時間,選擇了放棄。他把辮子解開,梳直了陳草木的頭發就帶著孩子趕緊上學去了。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兩天,陳草木的老師看不下去,在下午下課的時間給陳草木紮了個頭發。


    接孩子迴家的陳道全看到喜了,在睡前,他阻止了陳草木解頭發的動作,那個辮子就這樣在陳草木的頭上待了兩天。


    第三天的晚上,陳草木在半夜從夢中驚醒,她似是終於到了忍耐的極限,毫無預兆的哭了出來,推醒了睡夢中的陳道全,說要找媽媽。


    陳道全被她吵醒,要爆發的火氣在看到她這一臉鼻涕眼淚的模樣給哭沒了,他沒辦法,隻好帶著穿著睡衣的陳草木去找了周紅英。


    他們來的時候,周紅英在樓上補覺。


    陳道全去了樓上,叫醒了妻子,解釋了一遍事情的經過,周紅英便急匆匆的跑下了樓。


    她剛站穩,陳草木就衝過來抱住了她。


    她自是動容,看著陳草木亂成雞窩的頭發,周紅英也忍不住哭了。


    陳道全在一旁看著,有些無措,他不知道該怎麽麵對這樣的場麵,就像個木頭在旁邊呆著。


    等她們兩個哭夠了,周紅英也安慰好了陳草木,她給了一個承諾,就讓陳道全帶女兒迴家去了。


    出殯的那天,陳免從高中請假迴來了。


    他的臉色不算好看,看著穿著喪服的家人,心中難受的不行。


    他對嚴厲的外公一直是尊敬仰慕的,他從沒想過,明明他上次見著外公時他還是好好的,為什麽會突然病情惡化去世呢?


    看著對他生疏的妹妹,他的情緒更加複雜。


    陳免是從初中便開始住校的,隻在周末的時候迴家兩天,便又迴學校。


    陳草木和他相處的時間太少,小孩子忘事又忘的快,一時間她竟然忘記了自己還有個哥哥的事,膽怯的躲在周紅英的身後,低頭不敢看這個眼熟的陌生人。


    陳免察覺到這點以後,同樣不敢看她。


    他。接過了周紅英拿過來合適尺碼的麻布衣服,套在身上,帶上帽和袖套子,站到了隊伍的最前麵,珍而重之地舉起了外公黑白的遺照……


    葬禮在煙花中結束,生活迴歸到了平常。


    陳草木慢慢成長了起來,不會再是那個找不到媽媽就會哭的小孩,在這一年升到了了大班,也迎來了她人生中第一次離別。


    周蘇馨的父母在這一年把周蘇馨轉到了市裏的幼兒園,要親自照顧她,此後不能再和陳草木一起上下學。


    當時的陳草木沒什麽玩伴,她上學的時光變得有些難熬。


    她找不到午睡時同樣睡不著可以一起聊天的夥伴,就瞪著個大眼睛每天頂著白色的天花板,直到周末的到來。


    那兩天,周蘇馨會從城裏迴來,一起和她玩角色扮演的遊戲。


    每個星期的這兩天是陳草木最快樂的時候,她喜歡在遊戲中無所不能的自己,最重要的,是她不再是一個人的她。


    快樂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每到周日的下午,周蘇馨就和她的父母一起迴到了市裏,而陳草木則繼續呆在這個,她可能要紮根一輩子的地方。


    在幼兒園裏過得說不上開心,但也不算難過,隻是過了段時日,她突然就蔫了下來,沒了精氣神兒,每天也不說話了,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看電視。


    家裏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她的異樣。


    陳免在學校沒有迴來;陳道全忙完工作晚上迴來吃完晚飯就會跑出去玩,不見蹤影;周紅英一天忙到晚的,在廚房和前廳兩點一線,更是沒這心思觀察陳草木的情況。


    過了幾天,陳草木有些憋不住了,在早上穿鞋的時候突然問道。


    “媽媽,我可以不去幼兒園嗎?”


    周紅英給她套鞋子,一聽疑惑了:“為什麽不去?今天是周四,幼兒園要上課的啊。”


    陳草木扭扭捏捏的,似是有什麽難言之隱:“就是,我就是不想去……”


    周紅英以為她在耍小脾氣,給她穿好鞋就拉她起來:“不行,老師還在幼兒園等你呢,你必須得去。”


    陳草木情緒一下子就崩潰了,她不停的甩著腳發現鞋子甩不出去,就彎下腰把鞋子一把拽下來,扔到旁邊,大喊道:“我不去!我就是不去!我不去幼兒園!”


    陳道全剛吃完早飯,聽到聲音走過來,眉頭一皺,聲音就大了起來:“大早上的幹什麽呢!你叫什麽叫!”


    陳草木身體一僵,不知道如何為自己解釋,哭聲小了,賴在原地不肯走。


    陳道全火氣上來了,拽著陳草木的胳膊把她拖出門。


    陳草木想要掙紮擺脫那隻大手,卻被整個人拎了起來,一拖一提的,就被拖到了幼兒園門口。


    周紅英在後麵跟著,陳草木不知道什麽時候停止了哭泣,臉上的表情像是迷茫,又像是空白,她不知道該露出什麽情緒,就那樣呆在那,看著後麵的媽媽。


    她的表情,是煩躁。


    老師在門口等著孩子,看到陳草木來的時候先是驚喜,隨後,是詫異。


    陳草木腳上沒有穿鞋,白色的襪子被通往幼兒園近道裏的泥汙占滿,褲子上同樣有一點泥巴,是剛才她在巷子裏打滑地時候沾上的。


    臉上的淚痕還沒幹涸,外套的袖子被拽長,肩膀的衣服掉了一半,在陳道全的手裏抓著。


    這場麵看起來著實有些不對。


    老師迎了上去,先讓陳道全放了手,問了怎麽迴事,就蹲下來給陳草木整理衣服,用紙巾給她擦褲子。


    陳道全對老師的態度是尊敬的,他的語氣一下子就變了,解釋道:“沒什麽,就是這孩子今天突然耍小性子說不想來上學,沒什麽的。”


    周紅英看著陳草木的模樣還是有些心疼的,但她沒否認陳道全的說辭,心裏默默讚同這點。


    老師看向一動不動,像是還沒反應過來的陳草木,明白了什麽,她立馬站起身,帶著歉意跟他們說:“不好意思啊草木的爸爸媽媽,這可能是因為前幾天發生的事情……”


    周紅英和陳道全有些沒明白。


    周紅英問:“老師,你這是什麽意思?”


    老師說:“上個星期,草木和一個小女孩起了爭執,當時那個女孩動了手打人就哭了,過來跟我說草木打她,我當時就冤枉了她,在全班麵前……”


    老師內心自責,有些說不下去,頓了頓,她說:“昨天那個小女孩在放學的時候過來跟我承認了錯誤,告訴了我真相,我才知道當時是我誤會草木了。所以她今天不想來幼兒園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


    陳道全想到自己做過的事,眼睛下意識看向女兒,又迅速收迴,沉默了。


    周紅英反應了一會兒,趕緊蹲下身抱住陳草木,開始道歉,還有對之前她忽視的一切的詢問。


    陳草木沒什麽反應,還是那副模樣。


    周紅英知道她這次是真的傷心了,看了陳道全一眼,跟老師說:“老師,我們想給木木請假一天。”


    老師心有愧疚,立馬答應了:“好,那你們趕緊帶她迴去換身衣服吧。”


    周紅英點著頭,一把抱起陳草木,陳道全跟在旁邊,三個人一起迴了家。


    陳道全不知道怎麽道歉,看陳草木沒有哭,沒有抱怨,就把事情放下,上班去了。


    周紅英給陳草木換了身衣服,問她中午想吃什麽,陳草木說了句隨便,打了個哈欠,說自己有些困,想去睡覺。


    周紅英其實有些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她,趕緊答應下來,就放她迴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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