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桃子是個內斂寡言的性子,動作很慢,幹活也是,又生了張笨嘴,不是個討喜的。


    大概是隨了他阿爹,就算是沒什麽表情的時候,她的嘴角看起來都是向下的,一副不開心的樣子。


    劉富貴一見她這樣,便要惱。


    他可不管這是不是隨了他的長相,隻覺得看著晦氣,便要打罵。


    齊三娘本就不是什麽硬氣人,見自己的女兒被打了,也不會攔著,最多在旁邊說幾句向著劉富貴的好話,讓他別把人打死了。


    劉富貴愛打人是全村都知道的事情,喝完酒後他更是六親不認,見誰打誰,管你是男是女,是老是小。


    齊三娘在生劉桃子前就是因此,時常身上青一塊紫一塊。


    她也是被打怕了,為了自己不受牽連,她當然不會替劉桃子說話。


    齊三娘自認她的腦子是清醒的,她的生活要依附丈夫,至於這個賠錢貨的女兒,那是從她身上掉下的一塊肉,她是心疼,但她不能更心疼自己嗎?


    生為大,養為恩,那是留桃子生來便要還她的,不還便是不孝。


    白眼狼這罵名在古人眼裏,比殺人還要嚴重。


    齊三娘知道劉桃子沒這個膽子,也不敢有這想法,自然也不怕她會對自己生出嫌隙。


    劉桃子沒走出過小山村,所知道的東西無非都是聽她娘說的。


    她明白女人在這個時代的地位甚至比不過一頭肥豬。


    她阿娘說了,女人能有口飯吃,有口水喝,能活著便已是最好的了。


    若是再能尋個好歸處,那可是求也求不來的。


    所以,劉桃子每天想得便是能嫁個如意郎君,找個歸處。


    這樣她是不是不用每天啃她阿爹吃過的骨頭,不用挨打,也不用因為臉上難看的疤痕被同村的人嫌棄了呢?


    但翠花姨和她說過,男人都喜歡長的好看的,她這樣的,頂多配個瘸子,想嫁個秀才郎那就是癡人說夢。


    劉桃子聽到這個結果的時候真的很傷心,偷偷躲起來哭了很久。


    她曾經聽到她阿娘說過,說嫁給她阿爹至少比嫁給瘸子瞎子好。


    嫁給瘸子比嫁給她阿爹還不好,那她以後不是隻會過的更不好嗎?


    “我以後會不會連飯也吃不上了?我不想死……”


    劉桃子對著桃樹抹著眼淚。


    她一個人的時候喜歡對著桃樹說話。


    劉桃子小時候以為她叫桃子,是因為她是桃樹生的。


    當時她阿娘笑她,也不解釋,她便以為這是真的。


    直到她長大了,才明白其實不是的,可卻也保留了這個習慣。


    如果阿娘不會安慰她,那桃樹會不會可憐可憐她呢?


    對著桃樹吐露心聲,把每天發生的事情都告訴它是劉桃子的日常。


    當風吹落葉子或花瓣時,她便把這當作是桃樹的迴應。


    所以在聽到劉翠花的話後,她第一忍不住要在外麵哭,便慌張的跑到了桃樹下。


    她像是在罰站一樣,麵對著桃樹低垂著腦袋,那張沒有營養的蠟黃臉蛋皺起來,小鼻子一抽一抽的,眼淚和鼻涕糊了一臉。


    剛才她跑的太急,在路上摔了一跤,身上沾了些泥,但好在衣服沒被劃破。


    沒有什麽肉的臉蛋上被她的髒手摸的很黑,她頭上的白疤便更加明顯了。


    劉桃子不敢哭出聲,她阿娘在她被打的時候經常說道:“小聲點小桃!被鄰居聽到了不好,會被看笑話的!”


    這時候她阿爹就會衝她繼續吼道:“嚎!讓她嚎!長得醜,聲音也叫的難聽,就讓鄰居聽聽你到底有多賤!也就老子我心善給你一口飯吃,把你賣了都值不了幾個銅板,真是個賠錢貨!”


    哭不是一件好事,是醜事,讓人聽到了會被笑話的。


    劉桃子就是這麽理解的。


    她知道阿娘這人最怕別人傳閑話,所以從來不在外麵哭。


    劉桃子也不愛哭,但是她被她阿爹打的時候就是會忍不住流眼淚,她想忍都忍不住。


    以至於她的身體都習慣了她的這個反應,隻要劉富貴一抬手,眉頭一皺劉桃子的眼淚便要出來了。


    她第一次不是因為被打而流淚,心卻比被打的時候還要酸楚。


    劉桃子怕被發現,哭的時候格外小心,抽泣幾下便要忍著停一會兒,確定周圍沒人後才會繼續哭。


    所以在她的肩膀上突然多出一隻手時,她是真的被嚇到了。


    “啊!”


    劉桃子叫了一聲,蹲下身子,把臉藏在膝蓋上,埋的死死的。


    “不好意思,我嚇到你了嗎?”


    一個溫柔的女聲傳來。


    劉桃子依舊不敢抬頭,心情卻突然有些平靜下來,沒有動,打算等那人離去。


    “……”


    過了會兒,劉桃子好像聽到了離開的腳步聲,她沒有立刻站起來,而是又等了一會兒才抬起腦袋。


    她剛剛轉了下側臉,就對上了一雙桃花眼。


    “!”


    劉桃子嚇得跳了起來,連滾帶爬的爬到桃樹後麵:“你,你……”


    那人指了一下自己,被她的反應給逗笑了:“我?我怎麽了?”


    “神女大人!”


    “神女大人您在哪啊!神女大人!”


    神女迴頭喊了一聲:“我在這!”


    她轉過頭,從袖子裏拿出一塊手帕,走到劉桃子麵前,把帕子塞進她的手裏。


    “我先走了,下次見。”


    神女朝著劉桃子揮手道別,轉身離開了。


    劉桃子手裏抓著手帕有些不知所措,想追上去還給她,一低頭就發現白色的帕子已經被自己的手給抓髒了。


    她不能就這樣把髒帕子還迴去。


    劉桃子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臉,低頭看著手裏的帕子。


    這是塊白底的方帕子,帕子的右邊下麵的那塊地方繡著一朵不知名的黃色的花,兩邊的位置印著兩個小手印就是劉桃子剛才留下的。


    湊近了還能聞到一股很淡很淡的香味,是劉桃子從沒有聞過的好聞味道。


    她把帕子小心疊好,藏進袖子,看著神女離開的方向,站在原地許久沒有動作。


    這就是她們的初遇。


    劉桃子把帕子帶迴家洗幹淨以後一直都放在身上,從不離身。


    她每天下午都會去她們初遇的地方駐足一會兒,想要把東西還迴去。


    她等了好幾天,沒有等來她想等的人。


    就在她以為那次的相逢便已經是最後的訣別時,她又在桃林裏遇見了她。


    第二次見麵的畫麵並不是劉桃子想象中的那樣美好。


    神女坐在血泊裏,潔白的衣衫上被鮮血浸染,她的袖子被劃開了好長一道,細密的傷口遍布全身。


    頭頂的頭冠歪著,頭發披散,她細膩白嫩的臉上多出了一道劃痕,血珠順著臉頰滑落。


    劉桃子見過很多次血,但都來自她和她的阿娘。


    這是她第一次知道人原來可以流出這麽多的血。


    看著神女的樣子,劉桃子的內心是充滿恐懼的。


    她看著閉著眼睛,歪著腦袋沒有動靜的神女以為她是死了,遲遲不敢上前,雙腿都在打顫。


    她膽子小,從小被她爹講的鬼故事嚇大,更是沒見過什麽死人,如何能夠一下接受的了這種場麵。


    正在她糾結著準備喊人的時候,神女的手動了一下,眼皮也慢慢掀開。


    劉桃子見她沒死,一下子來了勇氣,跑了過去,拿出她一直藏在衣服裏的帕子,去擦神女臉上的血。


    她看著神女臉上的傷有些擔心。


    神女長得很好看,是她見過最最好看,最最溫柔的人。


    要是她像她一樣臉上留了疤,是不是也隻能嫁給瞎子瘸子了呢?


    神女剛恢複意識,一睜眼便看見了劉桃子。


    她愣了一下神,看見她擦過自己臉的帕子上留下的血跡,眼睛頓時瞪大。


    她一把推開劉桃子,起身時左腿好像崴了一下,轉身扶著樹幹彎腰走了幾步,接著腿便突然好了起來,狼狽的逃跑了。


    劉桃子被推的坐到了地上,有些懵。


    她看向跑遠了的神女,又看向自己手裏的帕子。


    她還沒還她的帕子,也還沒來得及說一聲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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