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林跟夏朗星聊完時早自習已經結束了,課代表陸陸續續帶著一摞摞的作業本來到辦公室,把書放到老師們的辦公桌上。


    蔣林的辦公桌正對著他們二號辦公室的正門,是進來的人第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


    夏朗星此時正以陌生拜訪人的身份,皺著眉頭,表情凝重的坐在正對著門口毫無遮擋的桌子旁。


    村子裏的初中不存在有學生不認識的別班老師,隻有沒見過的家長。


    那他今天成為全校師生視線焦點也算是當之無愧。


    初一二班的班長拿著值周日誌本跟著數學課代表走了進來。


    班長不經意的帶著好奇瞥了眼夏朗星,目光並未多有停留。


    她看向蔣林,直奔主題的說出了自己的來意。


    “蔣老師,早上陳草木沒來是請病假還是事假?”


    蔣林有些意外:“草木沒來嗎?稍等,我看看消息。”


    蔣林拿起手機打開w信確認了一遍,沒有看到任何陳母或者陳父發來的請假消息。


    夏朗星也明白了原因,站了起來:“蔣老師,那我就先走了,希望你能對今天的事情保密。”


    蔣林點點頭,起身要送他:“好,那我送你一下吧?”


    夏朗星婉拒了:“不用了,我還有急事得先離開,下次再見。”


    “好,下次再見。”


    蔣林目送著夏朗星離開了辦公室,就坐下來給陳母發消息去了。


    他隨口對著班長和數學課代表說道:“你們先迴去吧,班長你請假那欄先空著,不著急。”


    “好。”


    班長和數學課代表對視一眼,走出辦公室後,小聲的說起話來。


    “剛剛的那個是誰啊?沒見過啊,是我們班誰的家長嗎?”


    “應該是吧,不然我們也不會覺得一點都眼熟。”


    “嗯,也是。話說,蔣老師那個反應,陳草木是逃學了嗎?”


    “不至於吧,她這麽喜歡學習。”


    “可她最近變化這麽大,成績還下降這麽多,我感覺……”


    被談論中的陳草木此時正躺在不知道是誰家的屋頂上,頂著個太陽躺屍。


    “完蛋了……”


    刺眼的陽光照在她臉上,眼睛被迫半眯著,酸澀的感覺正在匯聚。


    “我就說我為什麽刪他……”


    陳草木抬手擋住了眼睛。


    見到夏朗星時下意識產生的恐懼和心虛讓她基本確定了失憶前她所作所為的嚴重性。


    她會這麽害怕,無非是怕夏朗星發現自己做了無法挽迴的錯事,被討厭,被厭棄,被她最喜歡,最仰慕的奧特曼知道她是一個壞人。


    而在她的思維裏,殺人是她所能做到並且唯一不可挽迴的事情,那麽,她一直渴望的真相到底是什麽,她現在也已經心知肚明。


    孤獨,被孤立,與好友反目這些在上一世陳草木早就經曆過。


    她能忍受這些能輕易殺死一個人的東西,卻絕不能忍受被夏朗星和帕瑞勒斯奧特曼討厭。


    陳草木知道有些事情並沒有別樣的規定,就像冰激淩有時候可以叫雪糕,甜品也可以叫糕點。


    人世間的萬物都被人類所冠名,那麽按這麽來說,其實世界上本來也沒有絕對的善與惡。


    可就算現在的情勢並不是無法控製挽迴,陳草木也會隻盯著一個牛角尖鑽。


    她就是這樣的人,固執,死腦筋,卻又別樣的堅強。


    這半個多月來,身體自主產生的痛苦無數次讓她昏厥。


    同學一天比一天冷漠,帶著嘲諷的態度一次次將她重傷。


    即使是和梅希恬絕交,她理智的弦依然從未崩斷。


    但她注定將在這一天失去她的一切,如果她不想讓夏朗星發現,那就隻有躲藏這一條路。


    躲到天涯海角,躲到海枯石爛,她不能再迴到她溫暖的家,也不能再去上她想去的學校完成她當醫生的夢想。


    她內心所愛所喜歡的一切,都將離她遠去。


    而這全是她的錯。


    因為她不知名的罪過,她將被自己判處終身流放。


    這些個日夜的淚水,在這天被全部釋放,積蓄了許久的雨水終於衝塌了希望的堤壩。


    唯一堅持著屹立不倒的獨木橋,是生物與生俱來的本能——求生欲。


    是她從上輩子便倚仗過的東西。


    陳草木在坐起來的時候,眼睛已經腫的快睜不開了。


    她拿出靈魂寶石,看著隻剩下一點點光芒的上端,掏出隨身攜帶的悲歎之種淨化這她這十幾分鍾來產生的詛咒。


    她離死亡僅有一步之遙。


    這輩子的她明明才十二歲,卻不知道已經經曆過多少次的事情。


    陳草木收起靈魂寶石,變了身,把身上的最後一顆悲歎之種扔給了一旁出現的丘比。


    “你打算去哪?”


    陳草木看也沒看它,手裏變出的麵具戴上,就朝著太陽的方向,在屋頂上飛躍著,隨後跳進小巷裏。


    書包被她遺棄在了胡同裏的垃圾堆,裏麵還有一張她數學考了72分的成績單。


    再走出胡同時,她身上的衣服變成了純黑色的帶著兜帽的運動服全套。


    魔法帶來的,和她將要承受的東西真的對等嗎?


    陳草木不是第一次思考這個問題。


    她拉上兜帽,低著頭在街邊穿行著,路過一個又一個過路人。


    你打算徹底逃走了嗎?


    那個聲音再次出現,陳草木微微側頭看了眼還在身後跟著的丘比,轉過頭,小聲迴問道:“你看不出來嗎?”


    看得出來,但是我還是想問問。


    “……”


    陳草木沒說話,隻是轉過身停住腳步對著丘比,全身上下開始散發出危險的氣息。


    丘比歪頭看著她,像是在外頭詢問怎麽了。


    “……”


    “……”


    在無聲的對峙中丘比敗下陣來,轉身離開。


    你早知道了?


    陳草木繼續轉身趕路:“知道什麽。知道它給我設陷阱,還是知道它跟那群魔法少女說我的壞話?”


    我以為你不知道。


    “我隻是老頭痛,不是腦子壞了,它對我是什麽想法我能感受的出來,也看得到。隻是我不明白原因。”


    好吧,我很意外。


    陳草木走完了長達一公裏的橋梁,在一處十字路口停下,選擇了一條更窄的小路。


    小路的兩邊是金燦燦的稻田,顆顆飽滿的麥穗被風吹的朝著一邊倒去,真的如同書中寫的那樣,像是金色的海浪。


    找了個下稻田的路台階,陳草木走進了“海浪”中,她伸手去觸碰著那一串串果實,拔下一顆麥粒,剝開外殼,把白色的果實塞進了嘴裏,無聊的用牙齒去磨著。


    她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小小的身軀被“海浪”蓋住。


    她突然開口說了句。


    “你會一直呆在我的身邊嗎?”


    ……


    一直平淡無波的聲音,難得聽出了一絲不清不楚的情緒。


    如果你想……我會的。


    陳草木把臉埋在膝蓋裏,很輕的說了句:“謝謝你。”


    不用客氣。


    ……我也是第一次被別人提這種要求,感覺很奇怪,但是還不錯。


    陳草木本來正流著眼淚,這會兒一下子被她有些笨拙的話逗笑了。


    “那你人緣還挺差的。”


    嗯,對,很差。


    陳草木抿抿唇,嚐到了點淚水的鹹味,她擦了把眼淚:“如果是這樣的話,其實你應該會很傷心吧。”


    不知道,可能吧。


    陳草木的手指撓了撓臉:“我沒有要戳你痛處的意思,就是……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你。”


    ……這不是你做的事,你為什麽總是要說對不起?


    陳草木抓了一下手,有點不自在:“因為……因為我總是會因為衝動做錯事或者說錯話,好像很容易惹別人生氣吧……”


    你好像真的很怕讓別人不開心。


    “嗯……”


    風更加大了起來,陳草木抓緊了帽子的邊沿,露出的手背上是密布交疊的紅痕,有些地方被抓破了,有點起皮。


    我覺得你很好,你是個溫柔的人。


    陳草木的身體明顯頓了一下,嘴裏用牙磨了許久的麥子也被她不小心吞了下去。


    許久以後她才憋出了一句。


    “謝謝……”


    她突然覺得,她好像還撐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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