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知道叫他查,卻不給相應的權限,他能查得出什麽來。


    若如當年一般,內閣又如何,六部又如何,刑木之下,想要什麽口供沒有。


    就有十個梅祭酒,也早被揪出來了。哪至於落到現在這個地步,他堂堂一個指揮使,居然被發配去運河上看人撈屍體——


    郝連英一語不發,隻是腳步忽然加快,悶頭向外走。


    朱謹深辦前一樁國子監李司業的案子時,那是寫意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但攤上了一根線頭上被扯出來的梅祭酒,因為當事人已經無法開口,他縱然分析出了從何處入手,也沒有捷徑可走,隻能老老實實地去翻那些塵封的如山舊檔。


    有點湊巧的是,梅祭酒的上一份官職正在朱謹深才打過交道的一個衙門裏——都察院。


    十一到十七年前的這段期間,梅祭酒任都察院左僉都禦史。


    這個職位與國子監祭酒一般是正四品。


    看上去似乎是平級調遷,其實不然。


    國子監祭酒是一方主官,而僉都禦史頭上還壓著副都禦使和都禦史,不太熟悉國朝官製的人,又可能以為這樣的調任是升遷,其實也不然。


    國子監是教育機構,哪怕是官辦的最高等級,也仍然是個學校。而都察院是法司三巨頭之一,在三法司裏,它論辦案權重比不上刑部,論最終定案權比不上大理寺,但它卻起到一個極重要的監督作用。


    就是說,不論是刑部立案,還是大理寺複核,都察院有疑問,都可以去插一嘴,刑部與大理寺必須予以解釋。


    不止於此,都察院本身一樣擁有辦案權,一般電視劇裏演的常會被百姓攔轎告狀口唿「青天大老爺」的欽差巡按,實際上就多是由都察院裏派出去各地巡視的監察禦史。


    所以,這樣一個實權部門裏的四品官職,當然要比一個學校的校長來的值錢——祭酒的前程更多的是在將來,能轉內閣大學士這份前程才算遠大,不能,那當下的權柄是比較邊緣的。


    那麽答案出來了,梅祭酒由僉都禦史轉遷祭酒,實際上是暗降。


    這個狀況推翻了朱謹深原有的猜測,他以為梅祭酒四十來歲能任四品已算前程不錯,不想梅祭酒能力更強,他的上一份官職居然是更好的。


    但這不是壞事,因為某種程度上,這為他指出了更明確的查探方向。


    梅祭酒從都察院被擠去了國子監,可能是得罪了主官,可能是任滿了而後台關係不到位,可能是犯了點小錯。


    ——而也可能是,如同他「被」李司業從祭酒位子上搞到丟官一樣,他因為某些原因,把自己降到了國子監這個邊緣部門去。


    想升官難,想遭貶,那辦法多得是了。


    其中原因,則不妨推算一下小妾亡故的時間,梅小公子的確切年紀朱謹深是已經知道了,他今年和沐元瑜同歲,也是十六,而他生母亡於他四歲時,也就是說,妾亡於十二年前。


    梅祭酒降遷入國子監的準確年份在十一年前。


    時間隔得如今之近,幾乎就是前後腳的事。


    結合朱謹深先前推測的梅祭酒為餘孽做事應該發生在他納妾與殺妾之間,這個情況的出現是讓方向變得更明確了。


    想象一下,梅祭酒殺妾之後,以為解除了隱患,結果忽然發現危險遠超乎自己的想象,而非常糟糕的是,他如果不殺妾,也許還能把妾作為證據交給朝廷,但他殺了,他沒法洗清自己了,他惹不起妾背後的人,但又不想為他們賣命,他隻能躲——


    朱謹深至此鬆了口氣,他之前所有都是靠猜,如今一步步出現的事實佐證了,他在大方向上是應當沒有猜錯。


    而問題出在都察院裏的可能,比國子監更大。


    朱謹深由沈首輔親自陪著去了都察院。


    都察院的大佬宋總憲迎接了他們,知道朱謹深的來意後,很配合地將他帶去了都察院的後院,其中有一排房屋,是專門封存案檔的地方。


    然後派了丁禦史全程陪同他,另還撥了四個司務跟他一起翻閱案檔。


    再然後,宋總憲就領著沈首輔去喝茶去了。


    「閣老一向辛苦了,您嚐嚐我這茶。」


    沈首輔端起茶盅來,熱氣繚繞,茶香悠然,他喝了一小口點頭:「好茶。這時節了,難為你還弄得到這樣的好貨色。」


    宋總憲哈哈笑了:「哪是我弄來的,前陣皇上賞的。就辦國子監李某人那事,我這裏出了兩個人去協辦,出了點彩,皇上心情不錯,就賞了兩包下來。」


    沈首輔點頭不語,專心品茶。


    宋總憲閑不住嘴,又道:「皇上這一陣挺看重二殿下,一件差才完,又給派上第二件了,幸虧二殿下如今身子骨好了,若是從前,恐怕還禁不住這麽連番用。」


    外頭北風漸起,旋起一地落葉,宋總憲邀著沈首輔進來的是他官署旁邊隔出來的一小間暖閣,角落裏火盆熏籠俱有,十分暖和。


    這樣的溫暖裏品著茶,看著窗外亂擺的枝葉,沈首輔很為閑適,道:「這算是一條線上扯出來的,來來迴迴都是二殿下跟總同他在一起的沐世子發現,交給他去查,是情理之中。皇子們漸漸大了,也該曆練一二了。」


    「二殿下從前不大理事,但是如今做起來,我瞧著倒是一點都不含糊。」


    沈首輔笑了笑:「有些人,聰明出於天成,不用教。有些人,愚鈍出於天成,教也教不出來。」


    宋總憲湊近了點:「閣老,您輔奉皇上左右,可知皇上如今這心裏,到底是怎麽想呢?」


    沈首輔瞥他一眼:「聖心莫測,我一般是做臣子的,怎麽知道。」


    「閣老,您這話就見外了。」宋總憲笑嘻嘻地道,「您知道下官問的是什麽。為著立儲鬧了這麽多年,多多少少,總該見點分曉了吧?皇上若想不起來,閣老也該提醒提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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