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障。


    這兩個字讓阿飛的眼神中再度流露出了痛苦。


    少年時最深的情感,要用多久的時間才能忘卻?


    他對蘇夢總是那麽冷淡,是不是因為他總是不能忘記是蘇夢殺了林仙兒?


    他握著自己的劍,又看了眼白天羽手上提著的頭顱。


    阿飛已很快平靜了下來。


    他沒有迴應白天羽的詢問,而是道:“你說你去見過李尋歡,你與他比過刀?”


    白天羽那狂傲的神情,在提到李尋歡時,才會收斂幾分。


    就連他也不得不承認,李尋歡確實是個很偉大的人。


    他的偉大不在於他的刀,而在於他的精神。


    “沒錯。”白天羽很坦然地承認,“我現在不如他,但以後未必。”


    他有一個健康的身體,能夠活得很久。


    他此時正值壯年,武功還可以更加精進。


    見過小李飛刀的人,都不得不承認,他的沉屙宿疾,讓他注定壽命不久。


    “好。”


    阿飛點點頭。


    “等你自信能與他再次比刀時,我來找你。”


    這是一場約戰,阿飛很少與人約戰。


    初出江湖時,他認為,他的劍是殺人的劍。


    遇到李尋歡後,他意識到,劍也可以救人。


    但他向來不喜歡沒有意義的比鬥。


    他說出這番話,是否因為白天羽已先找過李尋歡?


    “哈哈哈哈,好!我等著那一天!”


    白天羽爽朗大笑,他將手中的頭顱拋向了馬空群:“老三,這頭顱便給你盛酒吧,我去看看你的兄弟!”


    他翻身下馬,抖落衣衫上的風霜,像是猛虎抖落了身上的一朵花。


    這個人身上,確實有一種危險又奇異的魅力,讓人不自覺地傾注目光。


    白天羽下馬之後,大步流星地走到了蘇夢麵前。


    “蘇姑娘,不知可否帶我去見公孫兄?”


    馬空群若有所思,他哪裏瞧不出來,自己這大哥顯然已瞧上了這位蘇姑娘,不然這三人裏,他為何偏要與蘇夢搭話?


    馬空群能瞧出來的事情,蘇夢則比他洞見的更早。


    有些女人,本就最擅長捕捉男人的情緒,像她這樣與不少人對戲入戲過的人,對此尤為敏感。


    蘇夢沒有絲毫邁步的想法,而是用目光投向了帳篷。


    “就在那一頂帳篷,白堂主請自便。”


    白天羽一挑眉:“蘇姑娘似乎很不歡迎我。”


    “不止是你。”蘇夢看了眼馬空群。


    他的手裏拎著那三顆頭顱,看起來也有些情緒緊繃,他絕不是個會拿頭顱盛酒的人。


    可他卻分不清白天羽說的是不是戲言。


    蘇夢接著道:“我不歡迎任何給這片草原帶來殺戮與鮮血的人。”


    馬空群的到來讓雪白的珍珠染血。


    白天羽帶來了三顆死不瞑目的頭顱。


    這讓蘇夢有種不安感。


    白天羽一眼看穿了她的不安:“你在恐懼?”


    蘇夢冷冷道:“我在厭惡!”


    白天羽笑了笑,像是看到一隻幼貓在麵前伸爪,他不僅不覺得受到威脅,反而覺得可愛。


    他沒再多說什麽,轉過身走進了帳篷。


    蘇夢的身影追逐著他的背影,在白天羽掀開帳篷的一瞬間,她的心忽然一跳。


    她想到了一件事。


    “你應該找個地方將這三具頭顱埋葬。”


    阿飛的聲音打斷了蘇夢的思緒。


    這番話是跟馬空群說的。


    馬空群有些愕然:“你讓我為我的仇人埋葬屍骨?”


    阿飛道:“他們雖然是為那位‘人麵獸心’的兄弟複仇,但本身畢竟還有‘三義’的名聲,平生也做過一些好事,絕不至於淪落到頭顱做酒的下場。”


    如果他們是‘潁川三惡’,而不是‘潁川三義’,那麽或許當初阿飛就不會拔劍而止殺。


    馬空群居然真的覺得阿飛的話很有道理。


    他站起身,開始去遠處尋找適合埋葬的山坡。


    阿飛總認為李尋歡擁有能影響人的一種偉大的特質,他並沒有意識到,他也是有這種精神力量的。


    白天羽很快從帳篷裏出來了,他出來的時候,將帳篷的一角掛在了掛鉤處,淡淡的香氣從帳篷裏飄散。


    他微笑道:“我覺得公孫兄還是需要通風透透氣的。”


    蘇夢沉默。


    她知道,白天羽已發現了熏香的秘密。


    他本就有個來自魔教的情人。


    白天羽看到了遠處馬空群的身影:“老三這是去做什麽?”


    蘇夢道:“他去埋那三顆頭顱。”


    白天羽看了眼阿飛,他當然明白,這絕不是馬空群自己想出的做法。


    他歎了口氣:“若他們不是想要殺我兄弟,我或許不會下手如此狠辣。”


    江湖中的人都知道,白天羽是一個可以為兄弟拚命的人。


    他的刀雖然兇,但他的人在江湖中絕稱不上兇惡。


    他是貧窮無依之人的救世神,是危機之時最堅實的脊背——所有人都相信,他絕不會在背後給兄弟一刀。


    可他也絕不知道,有時候,精神上的軟刀子割人是更痛的。


    草原的黑夜又一次來臨,今夜無風,帳篷外點燃了篝火,五十七沒有出來,草原上很多人都看到白天羽來時兇煞的模樣。


    他們準備了食物,羊奶,卻勒令自己的孩子不要靠近他們的帳篷。


    就連已得到此處牧民尊重的蘇夢和阿飛二人,也開始被警惕。


    公孫斷已恢複了神智,可以在馬空群的攙扶下出來用飯,他一走出來,便恭恭敬敬地對蘇夢道。


    “多謝蘇姑娘的救命之恩。”


    公孫斷身形高大,宛如一尊鐵塔,當他俯身時,身影幾乎遮住了篝火的光。


    他的眼中也有光,烈火一樣的炙熱的光。


    最虛弱的時候,意誌也是最薄弱的時候。


    一天一夜的攝魂香,每次送藥時的鈴鐺聲響,懾心術已經牢牢操縱住了這鐵塔般的巨人。


    他奉蘇夢如神明。


    可他絕不能表露出來。


    他的腦海裏迴蕩著一個溫柔的聲音。


    “公孫斷,在這片草原上,我不想看到流血與殺戮,即便是你的手足兄弟想要在此處作出不義之事,你也會舍去性命阻止他。”


    這指令已十分溫和,蘇夢並不想操縱他的一生,所以公孫斷的意誌反抗的並不劇烈。


    正因如此,才能在他的思想中形成鋼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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