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饑餓了許久的人,往往是吃不下太多的東西的。


    這道理在馬空群身上卻仿佛是個例外。


    他喝了一整鍋的羊湯,又咽下了六個饢餅,當五十七睜著大眼睛,從帳篷裏又拿來了兩個饢餅時,馬空群卻沒有再吃。


    他摸了摸男孩的發頂,接過了餅,將其放在了自己的衣襟裏。


    他已察覺出來阿飛身邊那女子對他的不喜,所以他要補足氣力,留著幹糧,隨時準備離開。


    哪怕‘潁川三義’或許還沒走遠,正在草原的某處等著他們,但他也不能當一個不懂察言觀色的惡客。


    帳篷的簾子被掀開,蘇夢抱著水盆走了出來,將這盆血水灑在了遠處的沙地上。


    她轉過身,看到馬空群緊張的神情,平靜道:“他身上的箭傷都不在要害,休養幾日,你們就可以動身了。”


    馬空群倏然起身,抱拳躬身:“蘇姑娘與阿飛少俠的大恩大情,我馬空群與我兄弟公孫斷銘記在心,他日若有差遣,我二人莫敢不從!”


    他的感激不似做假,蘇夢卻興致缺缺。


    “好。”


    她點了點頭權做應下,又道:“你這位公孫兄弟所中的毒素需要另一種藥物治療,我在帳篷裏點了藥香,常人聞了會有些犯暈,你若去探望他時,可以閉氣。”


    馬空群道:“實在是麻煩蘇姑娘了。”


    五十七眨著茫然的眼睛,在蘇夢的招手下跑到了她的身邊,蘇夢指了指遠處的帳篷,五十七會意點頭,轉身向帳篷的方向跑去。


    他的大眼睛掃過了原野,草原上,阿飛站在遠處,像是天空草地中的一抹剪影。


    他一向是個不耐寒暄的人,所以救了人後反而不再靠近。


    馬空群有意想上前跟阿飛結交,但那叫做蘇夢的女子已放下木盆,如同草原上一朵隨風吹拂的格桑花一般,掠到了阿飛的身邊。


    “阿飛,今晚我們睡紮喜大爺的另一間帳篷,我已讓五十七去說了。”


    阿飛的迴應很簡短:“好。”


    蘇夢斜睨著眸子瞥著他,嘴角帶著似有似無的笑意。


    一般有人瞧見她這樣笑,總會忍不住想要問她笑什麽,可是阿飛卻好像根本沒有好奇心,他隻專注地看著遠處的雲霞,仿佛能這樣看一輩子。


    “你知道嗎?”蘇夢終於開口,“如果方才插手這件事情的是李尋歡,他或許不會有你做的這樣幹淨利落呢。”


    阿飛皺了皺眉頭:“為什麽?”


    他終於轉過頭看向了蘇夢,對有關李尋歡的話題提起了幾分興趣。


    “因為他是探花郎呀。”蘇夢抿唇一笑,“像這種讀過很多書的人,有時是會認同親仇大於道理的,就算是不認同,也會更加理解想要複仇的人。”


    “甚至在更古老的朝代,為親複仇是會被嘉獎的行為。”


    阿飛想了想,忽然道:“你也讀過很多書?”


    蘇夢有些拘謹地搖了搖頭:“在我的家鄉,我不算一個有學問的人。”


    “有什麽道理是讀書的人才能懂,不讀書的人便懂不得的?”


    蘇夢愣了下:“應該是沒有吧。”


    阿飛不再說話,他緩緩地將頭轉了過去,再次欣賞起了那片雲霞。


    蘇夢反應了半天,才意識到阿飛是在用這種理論來駁斥她。


    既然道理與讀書無關,她又怎能誤解李尋歡在這種情況下救人時會猶豫?


    她癟了癟嘴,喃喃道:“說真的,我總覺得比起愛林仙兒,你更愛李尋歡。”


    阿飛終於不再看雲霞,他扭過頭瞪了蘇夢一眼。


    蘇夢終於開心地笑了起來。


    她樂此不疲於這樣的遊戲,曾經她覺得阿飛無趣,現在偶爾也會覺得對方挺有趣的。


    原本居住的帳篷留給了病號,帳篷裏,他們的被褥東西便要搬出來。


    阿飛掀開帳篷的一瞬間,便聞到了飄散出來的香氣。


    他聞到過這種香氣。


    在保定城,蘇夢的那幢小樓上。


    氣味帶著梨子的甜香,聞久了,卻讓人有一種頭暈目眩的感覺。


    他皺起了眉頭,看向蘇夢。


    “你這是要做什麽?”


    蘇夢甜笑道:“我不愛介入到麻煩之中,但既然介入了,總要給自己一些安全感。”


    阿飛麵色冰冷,抱著被褥,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


    蘇夢才不管他生不生氣,抱了被子緊跟著走了出去。


    她還順道跟馬空群道:“草原的夜晚可是很冷的,你跟公孫斷睡一個帳篷就好,記得要睡在通風簾處。”


    她越是這樣提醒,馬空群反倒越不會覺得那香氣有貓膩。


    他怎麽能想到,救了自己的人,會對自己有這樣重的防備心呢?


    草原的夜晚,狂風淒厲。


    馬空群沒有睡著,他將懷中幹硬的饢餅用水泡軟,喂到公孫斷的口中。


    這是他的兄弟。


    願意豁出命來保護他的兄弟。


    他怎麽能在馬上的時候,生出過將對方拋下的念頭?


    在公孫斷扯下腰帶綁縛兩人,用自己的後背保護他的後背時,馬空群在心底發誓,此生定不負兄弟。


    可是在逃亡了兩天,背後的人生死不知時,他心底卻將這誓言動搖了一瞬。


    這讓馬空群恨不得往自己的臉上狠狠的砸上兩拳。


    他決定將那動搖的一瞬間當做自己一生的秘密,永遠咀嚼著其中的苦澀。


    此時的馬空群尚且不知道,以後自己將會做出更狠更毒的背叛。


    是不是比自己強太多的人,就不能算做兄弟?


    草原上,烈馬在狂奔。


    黑色的披風被狂風拉扯成一條黑線,坐在馬上的人就像是天空在草原放牧的風箏。


    漆黑的披風,漆黑的刀,漆黑的眉眼。


    他的手卻蒼白。


    這焦急趕路的人,是不是已隨時準備拔刀殺人?


    草原的夜晚,實在不是適合趕路的天氣。


    所以‘穎川三義’選擇在避風的山坡後休息。


    狂風掩蓋了馬蹄的聲響,當他們聽到動靜的時候,那漆黑的人影已靜靜地停在了他們麵前。


    他開口,吐字壓過了風聲,帶著狂傲的氣息。


    “是你們要殺我兄弟?”


    ‘潁川三義’站起身。


    然後,漆黑的刀光融入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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