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上燃起了熊熊的烈火,沐元瑜周身冒出了薄薄的冷汗,山風一吹,徹骨涼。


    她掐了一把手心,竭力定神從頭想,那個報信的人是誰?為什麽報這個信?他是有意報錯了信,還是確實以為針對的是刀家?


    他若是有意報錯了信,又為的什麽?


    沐家也有護衛留在外圍,為什麽不直接報給她的護衛們?


    疑問太多了,沒一條有頭緒的,滿天亂飛的問號快把沐元瑜的腦袋塞滿了。但她從這雜亂無章的形勢裏揪住了一條:她要迴京城去。


    越快越好。


    隻有京城才是安全的,滇寧王的手絕伸不過去也不敢伸的地方。


    高台上,先人的遺骸為烈火所噬擁,衝天的火光照亮了黃昏的天空。


    這一夜刀家本家兒郎們,進山送葬拉車的百姓、小頭人、僧侶等都不會休息,隻有阮雲平一個外人不需遵守本地的禮儀,被領到寨子的吊腳樓裏睡了一宿。


    次日清早。


    阮雲平爬起來,山裏的溫度比山下要低些,他出來叫晨風一吹,不由哆嗦了一下,等刀家派人來給他安排了早飯,熱乎乎的湯食吃下去,他身上才迴暖了。


    他去找滇寧王妃,詢問什麽時候可以下山。


    滇寧王妃還守在龍林裏,幫著刀大舅處理一些事宜,聞言道:「大約明日罷,我這裏還有些事,再者,今日下山人多,有些亂。」


    滇寧王妃說的亂是指來送葬的那些人們,這些人的寨落歸屬刀家管轄,但不是刀家嫡係人脈,隻是依風俗前來拉車,刀土司火葬過後,他們就可以迴家了。此刻三倆成群地,陸續往龍林外走,拖了老長的一列隊伍,把山路都占滿了,看上去確實亂哄哄的。


    阮雲平就應了,不敢亂走,他昨日見過刀大舅發威——親爹躺在高台上他就要出去砍人,隻在龍林邊上晃悠,晃悠了一會想起沐元瑜來,他在這神山裏,也就能跟沐元瑜聊幾句天了。


    找了一會,卻沒找見,問遇到的刀家人也不知道,隻好再去問滇寧王妃。


    滇寧王妃倒是知道的,道:「瑜兒有事,已經提前下山去了。你要找她,迴王府再見罷。」


    阮雲平很意外,隻好應了一聲。


    沐元瑜其實沒有提前多久。


    嘈雜的下山人群裏,她換了百夷族裝束,拉著李百草,前後不遠不近地各跟了一個護衛,混在其中。


    當然,護衛和李百草的服色也都換過了。沐元瑜攙扶著須發花白的李百草,就像一對尋常的夷人祖孫。


    ——就是李百草不這麽認為。


    「你們這些貴人,搞什麽鬼?」


    沐元瑜笑道:「爺爺,哪裏有貴人?」跟著壓低了嗓音,「老先生,你不用多想,已經跟我走了,那就隻得一直跟著了,我保你的平安。」


    李百草冷著臉,以他多年闖南走北幾度生死交關的閱曆,知道自己這迴又卷進了某種不可知的危險裏,其中不知涉及了什麽要命的隱秘,問是問不出來,逃也逃不掉,隻能就這麽讓脅裹著。


    他在心裏下了一個老辣的結論:貴人,沒一個好東西。


    又一日後,滇寧王妃的車駕緩緩迴到王府。


    算來滇寧王妃這一趟出門總共不過三日,滇寧王卻躁得心煩意亂,十分不安——他布下的人馬被刀家驚走後,不敢再靠得太近,喬裝了守在進出神山必經道路的兩三裏外,整守了將近兩天兩夜,終於守到目標隊列出現,滇寧王妃和欽差都在,卻缺失了那一個最重要的人。


    帶隊的首領心覺不對,不敢怠慢,一麵繼續守著,一麵緊急讓人迴來報信。


    滇寧王當時就心下一沉。


    哪裏出了錯。


    怎會有這個意外。


    他決心命人下手的時候沒有猶豫,但心底深處未嚐沒有一兩分掙紮,一怕萬一暗衛失了手,重傷了沐元瑜,二怕沐元瑜太靈醒,受傷後猜出來是他在幕後指使。


    但他沒想到,比這兩種更可怕的一種情形出現了:沐元瑜可能識破了他的安排,提前脫了身。


    她腳程夠快的話,這麽長時間夠她奔出幾百裏,跑出南疆範疇了。他不可能再派人長途追襲,追不追得到是一迴事,一旦走漏了風聲,完全無法解釋。


    倘若果真如此,他等於既在跟女兒已有裂縫的情分上又傷了一層,同時還沒有達成目的。


    簡直偷雞不成蝕把米。


    滇寧王在這種忐忑裏煎熬了將近兩個時辰,終於等到滇寧王妃迴來的消息,立即提腳追去了榮正堂。


    「瑜兒呢?怎麽沒有迴來?」


    滇寧王妃坐在妝台前由丫頭卸著頭麵,聞言並不看他,隻向銅鏡中譏諷一笑:「迴來做什麽?難得王爺記掛著我娘家,讓瑜兒奔波這一趟,如今我阿爹的事已了,瑜兒自然是迴京裏去了。」


    滇寧王不妙預想成真,僵了片刻,心頭又是心虛,又是全然不被放在眼裏的憤怒,張口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滇寧王妃頭發半散,冷冷轉過頭來,猛然一巴掌拍在妝台上,憤怒起身衝向他:「你有臉問我什麽意思?沐顯道,你若必要老娘跟你拚了這條命才肯罷休,今日就明說了!」


    她這一下如母獅爆發,張嬤嬤多年不見她發這樣大的火氣,嚇怔了片刻才跌撞著要上來攔,滇寧王妃一把甩開她:「把人都帶出去,離遠點!」


    張嬤嬤把旁人都攆了出去,但自己不敢出去,恐怕他夫妻倆打出個好歹來,勸又不敢再勸,急得隻是張著手,唉聲歎氣。


    滇寧王抓住了滇寧王妃的手腕,有點狼狽地喝道:「你發什麽瘋,有話不能好好說。」


    「呸,你自己幹的事,自己清楚,還裝什麽樣!」滇寧王妃打從前夜聽到沐元瑜跟她的分析以後,一口氣就一直憋著,憋到如今再也忍受不了,全衝著滇寧王發泄了出來,眼睛通紅地瞪他,「沐顯道,你不用狡辯,我也不同你說那麽多——你沒想對付瑜兒,根本就沒必要繞過我把她召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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