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府門,護衛們散去,沐元瑜領著丫頭和阮雲平往裏走,一路不由左右打量。算來走了已有大半年,這時間不長不短,府裏基本沒有什麽變化,但可能是她心境上的差別,滿眼明明是熟悉風物,卻無端生出了些說不出的陌生。


    似是隔了一層。


    她沒有走多遠,滇寧王自正道迎麵而來。


    形容倉促。


    沐元瑜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相逢的這一刻,她忽然發現自己的陌生感是從何而來的了。


    去年之前,無論她與滇寧王生出過多少芥蒂,父女總是同住一府,便是滇寧王迴避著她,不能全然不與她相見,滇寧王偶爾也有迴轉待她好的時候,情分消去五分,又增迴來兩分,她無論心冷過多少迴,總無法將這親情徹底剪斷,再淡薄,她還是留戀。


    然而她離開了滇寧王府,從此隻有消,沒有增。


    滇寧王也在看著她。


    這個孩子離開這麽長時間,瘦了,但是也高了,人看著明顯往上抽了一小截,看來在外麵長得不錯。


    將這麽個假兒子丟到皇帝眼皮子底下,他真是日日提心吊膽,有了真兒子後,這種不安感更加劇起來,萬一一個不慎,她在京裏露了餡,他苦心經營的這份基業全要化為烏有,再得十個兒子抵不過這一個假的破壞力強。


    所以他逢著機會,趕緊要把她弄迴來。


    然而這孩子安心要和他作對到底。


    她迴是迴來了,居然是一搭一。


    滇寧王簡直不知她怎麽有本事說動皇帝的——他絕不相信隻是巧合,這麽短的時間,欽差那麽容易得的嗎?也把皇帝看得太不值錢了。


    阮雲平小心地收斂著眼神,隻把眼珠往左右不停轉動——這父子倆什麽情況?久別重逢,居然是相顧無言?


    他心裏小本本默記下一條:沐王爺父子關係不佳。


    跑這麽遠做這個使臣,大腿皮都磨破了兩層,不能念完篇悼文就迴去罷。


    那他也太虧了。


    沐元瑜沒有無言多久,很快跪下行禮。


    當著使臣,滇寧王便有質問也不好出口,隻能叫她起來:「好了,去見你母妃去。這一身塵土,也洗一洗,不用急著到前頭來。」


    頓了頓,補了一句:「你還沒見過你弟弟,他就養在榮正堂裏。」


    沐元瑜低低應了一句:「是。」


    滇寧王幹站片刻自覺無味,遂安排人領阮雲平洗塵休息去。


    沐元瑜則往後院走。


    應付完了滇寧王這一茬,她的腳步一下急迫輕快起來,周身顛簸到快散架的骨頭都不覺得酸痛了,剛才的消極情緒也不見了,歸心似箭地往榮正堂跑。


    滇寧王妃人在後院,接信遲了些,但也沒按捺住在屋裏等她,直迎到了穿堂門外,見著她的瞬間淚光點點:「瑜兒!」


    滇寧王妃性情剛硬,一向少見淚滴,沐元瑜當即眼圈也紅了:「母妃,我迴來了。」


    她在這裏終於找迴了家的感覺,遊子還家,她搶上去要行禮,滇寧王妃拽著她的胳膊不許,張嬤嬤年紀大了,腿腳不大利落,有點喘氣地從後麵攆上來,勸道:「世子別掙了,看你這一張小臉累的,都黃黃的了,快進去歇息歇息。這風口上,也不是說話的地方。」


    方解勸住。


    滇寧王妃有許多話想說,要埋怨女兒怎麽還是迴來了,看她的奔波模樣,又沒舍得,緊著叫人抬水去恆星院,安排她先沐浴換衣。


    一通忙活完,沐元瑜收拾幹淨,重新迴到了榮正堂裏。


    滇寧王妃那一句話終於迸出來了:「瑜兒,我讓你送了信與你,你怎麽迴來了?」


    沐元瑜解釋了一下,聽得滇寧王妃冷笑連連:「這個老殺才!」


    親娘罵親爹,沐元瑜不好接茬,隻當沒聽到,挨著她道:「母妃,沒事,皇上派了欽差與我同來,我祭拜過外祖父後,就與他一同迴去,父王當著欽差的麵,總不能硬把我扣著。對了,外祖父那邊怎麽樣?等阮翰林修整一下,我就跟他過去可以嗎?」


    滇寧王妃知道有欽差來的事,口氣方緩了些:「你外祖已經進了神山,今日天色晚了,山裏路不好走,等明日罷,我帶著你們去。」


    刀家一族的葬儀與漢族不一樣,如刀土司這樣的頭人,去世後不入土,而是送入深山裏火葬,所謂「神山」就是類似於他們一族的聖地,曆代土司最終都歸於山中。


    沐元瑜點點頭,她其實很累了,眼皮都不大睜得開,堅持著咕噥道:「母妃,你不要難過,你還有我呢。」


    滇寧王妃道:「我知道。」她的聲音放得柔軟,「瑜兒,你困了?再撐一會,我叫廚房做了你愛吃的菜,你吃兩口填一填肚子再睡。」


    又引著她說話,「你怎麽這麽有本事,哄了個欽差來?」


    沐元瑜歪在她肩上,半眯著眼笑了:「不是我有本事,是二殿下幫的我,我和他說我還想迴京裏去,可是父王可能不會叫我去了,他就去找了他爹,我也不知他怎麽就把欽差哄給我了。」


    「是皇帝的二兒子?你跟他處得好?」


    沐元瑜「嗯」了一聲:「二殿下麵上看著冷一點,其實人很好,又非常聰明,就是身體差了點,可惜了。」


    滇寧王妃微笑道:「你看誰都好,不過,倒是不大聽你誇人聰明。」


    「他是真的厲害,看了非常多的書,還下得一手好棋。」沐元瑜隨口扯著,「我跟他下過一迴,再不敢下第二迴 了,丟人得很。」


    她口裏說著「丟人」,但語氣輕鬆,顯然並沒有覺得被拂了麵子的意思,滇寧王妃心裏閃過一絲異樣——她跟滇寧王現在鬧得不可開交,但當年可是自由戀愛,有些微妙不可說的情緒,她懂。


    恰此時張嬤嬤進來,小聲笑道:「世子有了喜事,怎麽都瞞著,還是我跟觀棋那丫頭說了幾句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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