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到中間那排花燈時,他們和朱謹淵碰上了。


    朱謹淵旁邊跟了個內侍,手裏已經捏了一摞絹布,粗粗一看,足有十數條之多。


    沐元瑜麵無表情地迎視他——就算裏子暫時輸了,麵子不能倒。


    朱謹淵也望著她。


    過了一會。


    ——不對啊,老看她幹什麽?


    要顯擺也該跟他中二哥顯擺去。


    衝她一個跟班來什麽勁。


    沐元瑜正覺得有點別扭,不妨讓朱謹深拍了一把:「亂看什麽,你也猜兩個,總是出來一趟,空手迴去好看嗎?」


    沐元瑜忍不住道:「殿下不是也空著手。」好意思說她。


    「你猜你的,不要管我。」朱謹深訓完且補了一句,「少東張西望。」


    他說末一句的時候,眼神沒在沐元瑜身上,而是跟朱謹淵對上了。


    這個庶弟的眼神不對頭。


    盯著沐元瑜居然能盯呆了。


    朱謹深目光寒如凜冰,直直地對戳過去。


    ——蠢貨。


    盯著一個少年發什麽癡。


    朱謹淵一下被凍醒了,沒敢嗆聲,有點狼狽地別過臉去。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


    他隻覺得沐元瑜今日跟平常不太一樣,舉手投足都好像慢了一拍似的,帶著倦意,兩腮微紅,好像她剛到京時不久生病,他去看她那一迴。


    但又比那迴更多了點說不出的意味。


    那種懶慢,令他不覺就多看了一刻。


    沐元瑜已經走過了他,往前行去。


    他禁不住又迴頭看了一眼。他對朱謹深這個兄長一向有很多意見,但同時也有揮之不去的優越感——再嫡再長又怎麽樣,天生一個病秧子,許多事就休提了。


    他受不了朱謹深的氣,但因為他的這個致命弱處,從不覺得自己需要嫉妒他,這是頭一迴,他心裏生出如被蟻噬的微痛來:為什麽總跟著那個病秧子,他有什麽好。


    他又有什麽不好。


    朱謹淵在原地站了片刻,才平複了心神,繼續專注猜起燈謎來,心頭那股必要爭第一的氣不知不覺間更盛了。


    時間一點點流逝,寒星圓月下,人行燈潮中,花燈如海如晝。


    沐元瑜稱職地做了一個小跟班,跟著朱謹深把整座花燈棚子幾百盞花燈從頭至尾觀看了一遍。


    而後,朱謹深就袖手站在燈棚的一個角落上了。


    朱謹淵和朱謹洵兩兄弟還在裏麵繞。


    到這時候沐元瑜要是還猜不出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就有點傻了,她眼角眉梢都是忍俊不住的笑意:「殿下,你這樣對兄弟,有點不太溫柔呀。」


    朱謹深道:「哪裏?我不是有謙讓著他們。」


    沐元瑜搖搖頭——這也叫讓,這個讓法,隻怕能把兩個可憐皇弟讓得悶出一口血來。


    她站的時候有點久,腿腳有點發酸,就往搭燈棚的木柱上靠了靠,環胸等人出來。


    他兩個擺出這個無所事事的架勢來,朱謹淵和朱謹洵從花燈的縫隙裏看見,也不太走得下去了,先後繞了出來,朱謹洵仰頭道:「二皇兄,你怎麽都不猜?」


    朱謹深不答,隻問他:「你們還猜嗎?」


    朱謹洵轉頭望了望身後內侍手裏抓著的一把絹條,猶豫了下,搖搖頭:「不猜了,能猜的我都差不多都猜來了,再耗下去,父皇要等急了。」


    朱謹淵跟這個兄長同住十王府,平常又時不時頂著他的冷臉去找他,多少更了解他一點,此時心裏覺得不妙,但叫他再猜,他也很勉強了,猜不出來幹站著白給官員們指點也不好看,不太甘心地隻能道:「我也猜好了。」


    他也轉頭看看內侍手裏的絹條,自覺數量十分可觀,勝過朱謹洵是綽綽有餘,比朱謹深也不見得就輸了,心裏方安穩了一點下來。


    朱謹深點了頭,修長玉白的手指從寬大的朱紅衣袖裏伸出來,指向燈棚,聲音微啞地開了口:「把剩下的,都取下來給我。」


    ……


    周圍的人全愣住了。


    從朱謹淵,到朱謹洵,再到臨近的官員,包括守在這個角上的內侍。


    隻有沐元瑜沒傻,但她雖然已經提前猜到,這一幕真發生在眼前的時候,仍舊控製不住心底激越的情緒——這帥,這蘇,這文氣縱橫,這風流寫意,出去勾搭小姑娘簡直一勾一個準!


    別說小姑娘了,對中年大叔都一樣有效。


    看看陸續迴過神來的那些官員們的眼神就知道了。


    朱謹深要不是個皇子,得一幫上去相逢恨晚要結交的。


    那內侍還傻著,沐元瑜笑嘻嘻地舉手拍了他肩一把:「小公公,莫發傻啦,殿下吩咐你幹活呢。」


    「呃?哦!」那內侍方反應過來,尤有點不敢置信,「這、全取下來?殿下不要再看一看?還有起碼好幾十個呢——」


    朱謹深簡潔地迴應了他:「看過了。」


    「哦、哦——是。」


    內侍恍惚著走進了燈棚裏。


    朱謹洵還好點,他跟朱謹深差了有七歲,不是一個比較層次上的,怎麽輸都正常,朱謹淵的臉色就簡直要發青了:「二哥,還剩下這麽多,你就這麽走了一遍,都不細看,全叫人拿下來,萬一等下有猜不出來的,豈不是不好。」


    「哪裏不好?」朱謹深輕飄飄迴了他一句,「你不是就贏了。」


    朱謹淵讓噎的,想迴嘴,偏腦中又急又怒,想不出合適的字句來,呆立片刻,一賭氣扭頭走了。


    哼,就不信他都能猜出來,口氣吹得太大,一會兒有他丟人的時候!


    朱謹洵倒是又站了一會,但朱謹深並不理他,他也覺得沒意思,自己默默抬腳走了。


    剩下朱謹深和沐元瑜,他們沒有等多久,因為除了得了吩咐的內侍之外,其他官員好奇轟動起來,一齊伸手幫忙取絹條,不一會功夫便把剩下的全匯總交到了內侍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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