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舉業不成,教人卻很有一手,滇寧王試過了他的課都很滿意,他就此在王府裏安頓下來。


    沐元瑜是想著,她過一陣要是順利跑路了,褚先生就該失業了——她那個沒影的弟弟還在肚子裏,好幾年都肯定用不著先生,再說以滇寧王的小心眼,很難說會不會遷怒到褚先生,以為先生沒把她教得忠孝節義,所以多半褚先生是留不下來了。


    正好沐元茂要進學,奉國將軍府隻是找不著好先生才把沐元茂送到了義學裏,並非是缺請先生的這點銀子,若是褚先生能過去,倒是兩得其便了。


    希望到那一天時,褚先生能想起她的這句話罷。


    褚先生哪裏知道學生竟是在給他打算後路,隻看出她沒說實話,不便繼續追問,順著說了一句:「世子的堂兄甚有誌氣。」


    就重新講起課來。


    沐元瑜讓抓包了一迴,不好意思再走神,努力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想頭趕出腦外,認真聽講起來。


    老實挨到中午,她方跳起來,收拾了書本往榮正堂跑去。


    路上,沐元瑜的腦子也沒閑著,一路疾走一路把自己的想法又完善了一下,等到進了榮正堂,屏退下人,呈與滇寧王妃麵前的時候,已經是個可以實施的一攬子方案了。


    她的目標很明確:往京城去,先避個幾年。


    這個目標實現起來其實並不困難,作為異姓藩王的世子,她天生的苗苗就不怎麽正,滇寧王雖然名義上沒有掌兵權,戰時才臨時接詔令受委任,但沐氏盤踞南疆多年,此地數得著的兵將幾乎都是跟隨曆代滇寧王出征有功、受賞而升的,這股勢力一時也許不顯眼,但一代代累積下來——要說天子對此一點想法也沒有,沐元瑜絕不相信。


    這不是說天子就想要做些什麽,南疆總是需要人鎮守,沐氏幾代以來都做得不錯,也從未有任何反跡,一切平順的情況下,隻要當政者不腦殘,就不會貿然出手改變現狀,把各方本來好好處在一個平衡點上的南疆搗成一個爛潭。


    但,作為摻在一水朱家王爺們中的一個姓沐的,又實在是很顯眼,讓人有一種奇妙的惦記。


    如果沐元瑜主動提出久居邊疆,甚慕中原文德,想乘著未接任王位時進京習學幾年,想來天子沒有任何理由拒絕。


    ——能看看下一任滇寧王的脾氣秉性,順帶著給她洗洗腦,多灌輸灌輸忠君愛國的道義,何樂不為?


    沐元瑜以為這裏麵存在的最大問題是:作為未成年的繼承人,她不能自己向皇帝申請這個進京習學資格,必須得借滇寧王的名義。


    仿滇寧王的字不甚難,她初學習字時用的就是滇寧王寫的字帖,一模一樣不可能,仿個七八成沒有難度。


    但除此外,她還需要一份向朝廷正式行文的奏章,蓋了王印的那種。


    這就有點超過她的能力範疇了。


    沐元瑜打算向滇寧王妃求助,如果滇寧王妃也沒辦法,她再試試自己去偷。


    「……母妃,您覺得怎麽樣?」


    滇寧王妃有些怔愣。


    許嬤嬤則直接是目瞪口呆。


    她一貫知道她們家哥兒聰慧,遇事不但有想法,也有實際施行的辦法——但她沒想到,她這麽敢想,也這麽敢幹!


    這是直接把滇寧王蒙在鼓裏開涮!


    許嬤嬤在滇寧王妃身邊伺候多年,已然不算沒有見識的了,但聽沐元瑜這番話說出,仍是覺得心驚肉跳。


    這撥弄的不隻是父權,甚至還有皇權——要命的是,這樣一般人絕不敢想的膽大妄為,聽上去居然很有成功的可能。


    皇帝對這個請求沒什麽拒絕的理由,而隻要皇帝同意,滇寧王哪怕晴天挨了霹靂氣炸了肺,他也得捏著鼻子認了。


    不然怎麽說?這是犬子的私人作為,滇寧王本人並不想送子入京?


    那皇帝就算本來沒多想,也不得不多想了。


    而這一步成功,其後滇寧王在路上對沐元瑜下手的可能性也不大,一則沐元瑜活蹦亂跳地養了這麽大,早不出事晚不出事,說要進京人就沒了,而與此同時他的寵妾卻又有孕在身——推算時間,也許已經生下來了,兩相對照這情形多少引人疑竇;二則滇寧王也不得不考慮到滇寧王妃,他抹煞掉沐元瑜的身份滇寧王妃看在沐芷媛的份上或許忍耐,但他假如抹煞掉沐元瑜的性命,那一個母親發起瘋來,會做出什麽就不好說了。


    滇寧王應該不會想挑戰。


    當然,隻是應該而已,不是絕對,風險仍然存在。


    許嬤嬤甚為糾結,她一方麵覺得這個破局的路數因為可實行性很大而具有誘惑力,另一方麵又覺得實在太大膽,而且前路未知。


    滇寧王妃就幹脆許多,第一反應直接說了個「不行」。


    「瑜兒,我現在恨不得你一步不離我左右,你竟要跑到京城去,那遠隔千裏萬裏,倘或出了什麽事,娘幫都幫不到你,那怎麽得了?」


    沐元瑜承認:「是有風險。但母妃,我如今的處境,已經找不出一條沒有風險的路了。」


    退一萬步,她咽了這口氣,隱遁遠離,就絕對安全了嗎?一輩子那麽長,萬一她在他鄉遇到哪個曾見過世子時期的她被認出來,她要怎麽解釋?她可以說隻是長得像,她不知道什麽滇寧王世子,但別人信不信呢?


    這就是風險。


    既然往哪走都有荊棘,不如向上,迎難拚一把。


    滇寧王妃沉默了,沐元瑜說的這些她沒想到嗎?不,她早都非常明白。


    所以她才坐困愁城,不知該如何應對。因為她總想給女兒找出一條安全無虞的道路,但是,找不到。


    滇寧王妃又一次品嚐到了當年的草率行為帶來的錐心之痛。這一刻,她實在希望滇寧王就死在那場遇刺中,她傷心一時,好過現今把女兒推進如此複雜棘手的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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