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誌緩緩抬起頭,聲音虛弱:“上次對你挺沒有禮貌,抱歉。”


    森一擺擺手,沒接話,就那麽聽著。


    “我知道你們會再來找我。那件事情……我不知道為什麽……”說著,平誌雙臂用力而緩慢地環緊自己的腦袋:“我就是沒辦法相信,這一切,就發生了……”


    “平誌,你有多恨她?”森一問這話的時候,沒有看著平誌,他甚至故意讓自己身體的朝向與平誌的坐向形成一個角度,避免和他有氣場交流。


    平誌的臉依舊埋在雙臂裏,隱隱傳出抽泣的聲音。


    森一遞給他一張紙巾,對方並沒有接。


    大概幾分鍾後,平誌停止抽泣,而身體仍舊團作一團,表情痛苦,隱約透入的陽光讓森一勉強看清他的臉,淚痕滿布,了無生趣。


    “我恨她嗎?也許吧,可沒有那麽恨。真的沒有那麽恨。”


    “那你為什麽……”森一忍了很久,可還是忍不住問出口了。


    果然,平誌突然躁動起來:“我不想的,我不是故意的,本來不會那樣……”他起身,在陰影中如困獸徘徊,手腳不知所以地亂擺,碰倒了桌上的花瓶,連同電視櫃上的那些相框,也如多米諾骨牌一樣一一倒下了。屋內的煙氣這樣被攪動,更加渾濁難聞。


    森一立刻閉嘴,等平誌自己安靜下來。


    在一陣非常快速的踱步後,平誌的聲音越來越小,腳步也越來越慢,最終幾乎摔著癱坐迴了擱腳凳上。


    “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森一問。


    平誌咽了幾下口水,望向虛空,表情驚恐,顫抖著說:“那天……我去廣場舞那裏去找我媽要錢,她平時就是在那裏跳舞的……公園門口,門口正好要債的堵上我了,對,就公園門口那裏。”


    森一點點頭。


    “我沒錢我真的一分都沒有了,好不容易把要債的糊弄走,我才去廣場舞那裏把我媽找到河邊,那邊人少……那些要債的真的很折磨我,我已經沒辦法好好生活了……可是那天我媽不想給我錢,說再多沒有了,讓我走,趕緊走,她要去跳舞。她說她要去跳舞讓我不要影響她。”


    “嗯……”森一盡力保持表情平靜。


    “可是,可是我不能要不著錢,我知道他們肯定還在門口等著堵我,他們再抓著我我就完了,就完了……”說完平誌幽幽轉過身去,小心翼翼卷起後背的衣服。


    後背上是密密麻麻的暗紅色傷痕,有新有舊,像一條條貪婪的蟲,趴在平誌的背上細細飽餐。森一盯著那些傷痕,皺起眉頭。


    “後來我媽,我媽掏了個水果刀出來,說要是我再逼她她就……可我沒有逼她,是有人在逼我啊……”平誌顫抖著放下衣服,搖搖晃晃絮絮叨叨,愈發像一個醉鬼。


    森一依舊平靜地注視著。


    “然後我倆就推搡起來了,我當時人已經懵了,不知怎麽弄的那刀就到我手上了,就……當時真的是懵了……”平誌終於把臉埋進雙手,上氣不接下氣地痛哭起來:“我手上全都是血……我叫媽她也不答應了,我一推她,她就那麽直挺挺倒進河裏……我手上全都是血……我叫媽她也不答應了……”


    “你後悔了。”森一於心不忍,聲音卻依舊平如止水。


    “我不想讓她死……我想,我想讓她活著,一直活著,我比誰都想……”平誌的話語斷斷續續,唿吸更加急促,整個人看起來相當痛苦。


    森一點點頭:“後來你還是選擇清洗幹淨自己,想逃脫懲罰。”


    平誌抹了把眼淚:“我本能想要那樣。”


    “竇平誌,本來鎖定你應該是很容易的事情。”


    平誌快速眨了眨眼,想聽森一的進一步解釋。


    “你不覺得,我們鎖定你的速度,太慢了嗎?你不覺得,我們問你的問題,有些奇怪嗎?”


    平誌一臉困惑。


    “本來我們直接問你是否在壩塘上遊就好了,為什麽卻一直在求證關於你是否在壩塘附近的事情?”


    平誌更困惑了。


    “現場,你有去看過,第一時間。”


    平誌點點頭。


    “你有沒有覺得那個現場有些奇怪?”


    平誌搖搖頭。


    “你覺得屍體是這麽進入壩塘的?”


    “水衝過去的……咳咳咳!”平誌開始劇烈咳嗽。


    “衝不過去。”森一盯著平誌的眼睛,用力搖頭。


    “那……咳咳咳!”平誌微微頷首,咳嗽更加劇烈了。


    “平誌,”森一的眼神沒有離開,語氣堅定:“屍體是不會翻進壩塘的。一具屍體,是不會翻入壩塘的。平誌!”


    平誌與森一對視,緊皺的眉頭逐漸舒展,麵色卻愈加凝重,凝重到痛苦,凝重到絕望。


    “因為屍體在壩塘那裏,我們就以為案發現場也在那裏,因為屍體不會自己翻過壩塘。所以你那段時間一直在西門這件事,本來能夠佐證你的在場嫌疑,卻被當作了不在場證明。可如果有人刻意改變了屍體位置,讓案發地點從上遊變成壩塘內,情況就大不一樣了。”


    “咳咳咳!”平誌喉嚨裏拉風箱的聲音越來越重,就快要喘不上氣了。


    “屍檢報告裏麵說,方姨死前曾經做過劇烈運動,用盡全身力氣,”森一繼續道:“不是我們沒有辦法早點鎖定你,是有人不讓我們那麽早鎖定你,甚至想讓你憑白脫罪。隻不過我也沒想到,這個人不是你自己,而是……”


    “好了!夠了!”平誌猛地直挺挺站了起來。


    “竇平誌,你殺了方姨,你認罪嗎?”森一也奮力起身,聲音洪亮。


    平誌身體猛然反弓,應聲倒地。


    “平誌!”森一一把扯開窗簾,陽光傾瀉而入,房間中的空氣仿佛瞬間開始燃燒。


    地上的平誌,眼睛直愣愣盯著天花板,雙手緊卡嗓子,喉嚨裏發出拉風箱般的啞鳴,身體正一挺一挺地強烈抽搐。


    森一一把推開窗,朝樓下大喊:“快!叫救護車!”


    竇平誌,原閃金廠區子弟,在一個草長鶯飛的午後,死於和母親生前同住的房子裏,死因是毒鼠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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