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一會兒,然後她又忍不住了,小聲道:「我腰酸。」


    她不是純找借口,書案硬邦邦的,她後腰一直抵在上麵,還近乎是有一點向後彎折的角度,發酸是難免的。


    她聲音裏帶著一點討饒的嬌意,方寒霄心下又起了一點酥麻,眼神深著,伸指輕輕勾她下巴,再次教她轉過去看那張紙。


    瑩月垂著眼睫,目光倏忽飄過去了一下,然後飛快飄迴來,怕再惹著他,哼唧著不敢不答:「知道啦。」


    方寒霄目光就不從她臉上移開,手腕伸出去自管轉動,寫:那我在幹什麽?


    瑩月傻眼——這還得追問?


    她被逼得心髒亂跳,無處可逃,終於低聲說出一句:「你——就親我嘛。」


    她心裏覺得這問題傻得很,不知為何,偏偏被這麽個傻問題逼到羞得不得了。


    他真是太壞了。


    幹了壞事不臉紅,還非得逼她說出他是怎麽壞的。


    方寒霄低笑一聲,就笑在她耳邊,微醺微燙的吐息襲在她耳廓上,笑得她耳朵都熱了。


    但他終於向後退了開來。


    方寒霄退開後,往床那邊指了指。


    瑩月這次再也不敢和他囉嗦了,忙著就走了過去。


    她知道他在做什麽,但為什麽會發生這一切,她心裏還是迷糊著的,隻不敢再問他,也不知道要怎麽問——怎麽開口都很奇怪。


    她就逃避且自我安慰地想:等他酒醒就好了。


    不過她心裏也猶豫著,如果他現在要走,她是叫他還是不叫他呢,不叫吧,長蟲的陰影還在籠罩著她,叫吧,他要再鬧她,她又有什麽立場拒絕。


    她正這麽想的時候,發現方寒霄走過來了。


    瑩月:「……」


    她盯著他接近來的步子,腦中飛快計算起來——算出一團漿糊。


    方寒霄腳步未停,但不如她所想,並未卷土重來,隻是中途拖過一張椅子,咯吱咯吱地拖到床邊兩步遠時,坐下。


    然後他就不再動了,長腿交叉,低頭閉目,一副養神模樣。


    瑩月愣了愣,燭光燃到此時無人去剪,屋內光線已微微有些昏暗,他英朗的側臉在這昏暗裏也透出些柔和。


    她忽然明白過來,他就是要這樣在這裏守她安眠了。


    瑩月心裏一落——是安心的落,除此之外,又別有一點說不出來的滋味。


    她忽然覺得,他這麽看上去好高大也好英俊啊。


    當然她從第一眼就知道他生得好,氣度也不俗,不過眼下的感覺卻同從前都不一樣,雖然他穿得那麽隨便,鞋都是半趿拉在腳上的,但她卻反而第一次這麽明晰地,好像撥開了眼前一層迷霧一樣地認知到這一點。


    這個認知沒來由讓她有點害羞。


    瑩月咬了咬唇,覺得痛,嘶地小小倒抽了一口涼氣——方寒霄沒真的把她嘴唇咬破,但也差不多了。


    方寒霄耳力極佳,這點動靜他也聽見了,睜了眼,眉目微抬,望過來——


    咚!


    瑩月往床鋪上一倒,然後拉被子飛快把自己從頭到腳都罩了起來。


    方寒霄耳力再好,閉著眼,不知道她偷看過他一會——要是知道,他又得給自己找點罪受,見她縮成一小團,絲被嚴實地要把自己悶死,那姿勢定然不舒服。


    他有心要過去,把她的被子往下拉一拉,想想今晚上也算把她嚇得夠了,再招出點什麽來,那真沒法睡了。便又罷了,重新閉上了眼。


    這時候,桌角燈燭爆出一個燈花,最後閃爍了一下,滅了。


    屋裏陷入了黑暗。


    瑩月鬆了口氣,悄悄把腦袋從絲被裏鑽了出來。


    她趴在枕上,靜靜地適應了一會兒,就又能影影綽綽地看見坐在她床邊不遠處的身影了。


    安穩,沉默,並且可靠。


    她看不透他,從來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但這一刻,她奇異地覺得安全。


    長蟲也不能再威脅到她。


    就是讓他這樣坐著真的挺不好意思的,可是她讓他睡,他又不睡,真沒辦法。


    困意已經襲來,瑩月一邊盡量無聲地打著哈欠一邊想,她就先睡一刻,睡一刻她就起來,把床給他,她坐著好了——


    她睡了過去。


    **


    天光亮起。


    瑩月朦朧裏覺得今天的床比平時窄。


    她怕冷,在徐家時,冬日裏供應到清渠院的炭火沒那麽足,她都是和自己的丫頭挨著睡好取暖,平常季節為了方便伺候,或是一處說說話打發時間,玉簪石楠也會時不時陪她,所以床上有別人這件事,她是習慣的。


    但不管是玉簪,還是石楠,不會占這麽大地盤,把她擠得都快貼到牆上去了。


    瑩月睡眼惺忪,慢騰騰地在枕上轉過頭去,想看看是怎麽迴事。


    她對上了一張眉目舒展,看上去睡得很安適的一張俊容。


    ……


    瑩月直了眼神,僵了身體,整個人已近石化。


    躺她旁邊的自然是方寒霄,方寒霄其實並未睡著,他坐了小半夜,身板難免有些發僵發酸,躺上來閉目鬆散一下。


    其實他累了可以走,把玉簪石楠找過來替他就行,這本也是她們的差事。


    但他沒走。


    原因非常簡單,他不想走。


    他的興致在後半夜已經平息,他不想再對她做什麽,但他仍舊不想走,在有過先前的錯亂以後,他無端想在這裏留下來,哪怕什麽也不做,就這麽近在咫尺,坐臥相對。


    他心裏就能生出一種滿足感——無法解釋,而確實存在。


    把這感覺剖析得再明確一點,就是他不想離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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