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去以後,步子因急切而似乎有些莽撞,撞到了福公公一下,福公公就感覺手裏一滿,多出了個荷包來。


    ——方老伯爺急匆匆讓方寒霄拿的。


    福公公眉頭一展,一句話也沒說,一路隻是聽方伯爺的,及到門口,告辭揚長去了。


    **


    等到迴到了宮裏,福公公變迴了小福子。


    在皇帝麵前迴過了話後,張太監私下來細問了他兩句。


    小福子嘴一撇:「爺爺,怪道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呢,我瞧方伯爺待方老伯爺那樣,還不及我對爺爺的孝心呢!」


    張太監五旬左右,細目長眉,慢悠悠地道:「怎麽說?」


    小福子就把在平江伯府的見聞說了:「——爺爺您看,親爹躺在床上,方伯爺進了屋看也沒過去看一眼,隻是拉著我說個沒完,後來我宣旨意,也是方大公子動了,他才跟著動,我要不提醒一聲,再沒有方大公子在,他能讓老伯爺自己從床上爬下來跪著!真是活脫一個不孝子,老伯爺把爵位給他,我瞧真是白瞎了。」


    張太監眯縫著眼:「人家的家業願意傳給誰,有你什麽事。」


    小福子道:「我隻是替方老伯爺惋惜,當年多英雄的一個人物,北邊把蠻子打得冒不了頭,調到水上去,又一手把那些成氣候不成氣候的水賊們都打服了,幫著設立起了漕運的一套關卡,結果現在遲了暮,兒孫死的死,不孝的不孝,隻剩了一個長孫還像個樣子,偏偏遭匪還成了啞巴,唉。」


    張太監看上去快睡著了,但他薄唇一掀,話語如單刀直入,語意沁涼:「得了多少彩頭?」


    小福子:「……」他嘿嘿嘿笑了,把袖子裏的荷包掏出來,「就知道我這點成色,瞞不過爺爺的慧眼,爺爺請看。」


    他把荷包倒過來倒了倒,倒出來一個小金馬。


    小金馬不大,但是是實心的,這分量就不一樣了,而且做工還十分精美,四個蹄子翻飛,頭昂得高高的。


    「方家那大公子雖一句話說不出來,心裏是個明白人,看他做事這份敞亮,就是叫人舒服。」


    張太監隨意掃了一眼:「你覺得是方大公子給的?」


    小福子點著頭:「方大公子親自塞我手裏的,這還能有錯?方伯爺倒也還客氣,一路把我送出了門。說起來,我不是去給他傳的旨意,也怨不得他沒個表示。」


    張太監嗤笑了一聲:「蠢貨!」


    小福子:「……」他小心翼翼地,「爺爺是罵我呀,還是罵那方伯爺呀?」


    他怎麽聽著有點不對味呢。


    張太監緩緩道:「方伯爺和我又沒恩怨,我好好地罵他做什麽?自然是罵你這個蠢猴崽子了。」


    小福子眉毛一耷,跪地上道:「我是蠢,吃的飯還沒爺爺吃的鹽多,不然要認爺爺作爺爺呢,求爺爺指點迷津。」


    這個小徒弟年紀小生得好,心眼兒算滑溜,但也有實誠的時候,張太監嘴上不留情,心裏是最喜歡他的,踢了他一腳,叫他起來,才道:「你以為方伯爺不表示,隻為著你不是去給他傳旨?這是想坑他那大侄兒,你自家想想,你辛苦跑這麽一趟,又是傳的好信兒,兩手空空地迴來了,心裏還這麽舒服嗎?」


    小福子一愣,往平江伯府去傳話,是個明擺著的好差,這種累世勳爵家最不差錢,宮中去人幾乎從不會空手而迴,那些文官宅邸就不一定了,有那不開竅的,連碗茶都未必請喝。


    皇帝不會給小福子這個位分上的小內侍直接吩咐差事,原是說給了張太監,張太監照拂自己徒弟,才使喚他去了。


    小福子迴過點味來:「當然是不舒服,不過這麽樣的話,我也不會記恨方伯爺,本不是給他傳的話。」


    不記恨方伯爺,那就是記恨方寒霄了——用記恨形容嚴重了,畢竟人家不欠他的,但是通行的賞賜沒得著,心裏發皺不自在是肯定的。


    方伯爺若不在場,那這賞賜輪不著他掏,但他既然在,方寒霄作為晚輩沒有越過他行事的禮。而方寒霄如果反應不快,就呆呆等著方伯爺的示意,那隻有把小福子送出了門,等出個難以挽迴了。


    「第二,」張太監豎起兩根手指衝他晃了晃,「這彩頭也不是方大公子給你的,你看這荷包,是個丫頭使的花樣,跟這貴重的金馬配得起來嗎?」


    他一說,小福子低頭一看,這才注意到裝金馬的荷包是粉色的,繡著一圈海棠花,質料也一般,沒繡金也沒繡銀,方寒霄一個大男人就算喜歡這種娘們唧唧的花樣,也不會用這麽簡樸的。


    他之前出了平江伯府大門,就先把金馬倒出來看過了,一下被金馬迷花了眼,此後一路隻顧著喜孜孜了,哪裏還去注意荷包是什麽模樣。


    「這金馬也不是為賞人製的,當是事出突然,方老伯爺隨手從屋裏找出來的一個物件,要了丫頭的荷包裝起來,填給了你這個猴崽子。」


    張太監把話說得這麽明白,小福子終於懂了:如果金馬是方寒霄隨身帶的,那不會是這麽個荷包裝著,既然不是他隨身帶的,那他從方老伯爺屋裏出來,自然隻有是方老伯爺的東西了。


    「爺爺這一雙慧眼,小福子我修幾世才能修出來呢!」小福子心悅誠服,「爺爺身在宮裏,一雙眼睛卻好似跟著我去了平江伯府一趟似的,我不知道的,爺爺都看出來了。」


    「老伯爺一片苦心啊。」張太監悠悠歎息著,「病得那樣,還想著替孫子打點你。也就是老伯爺,才有這樣的出手,你真從方伯爺手裏接賞,這金馬是空心還是實心,可就說不準了。」


    小福子笑道:「那倒怨不得方伯爺,老伯爺鎮著江海十來年,到方伯爺手裏,把這差事丟了,這丟的豈止是一個差事,是成千上萬就如那江河般流淌的進項,怎麽還大方得起來呢。」


    張太監斜了他一眼:「你這猴兒,這會兒會說漂亮話了,才我問你,你給方伯爺下的那是什麽定語?張嘴就說人不孝!我瞧你比人親爹方老伯爺還厲害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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