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肝迴來,方老伯爺那垂垂的暮氣才重新振發起來,哪怕長孫拿字紙把他噎得瞪眼,那也是欣慰的瞪眼。


    也就是說,方寒霄認為瑩月可以見方老伯爺,那就是可以見,完全不需要擔心方老伯爺會不會受到刺激。


    因此不等進到內室,方慧就嚷嚷開了:「祖父,我帶大嫂來請安了。」


    瑩月沒了退路,隻好被動地跟進去。


    與她想象的一般病人養病的屋子不同,內室並不晦暗,窗明幾淨,隻是床前斜擋了一架八仙捧壽屏風,讓從窗扇進來的陽光不至於刺著方老伯爺,但別處也不會昏暗得讓人壓抑。


    桌上擺著茶具和紙筆,牆上懸著各樣卷軸字畫,乍一看,是一個布置得文雅舒適的房間。


    「祖父,」方慧草草行了禮,蹦蹦跳跳就到了床邊,她到了方老伯爺這裏,表現得最像個年方八歲的孩子,甜甜地笑著連喚,「祖父,你今天好點沒有呀?」


    方老伯爺待她也和氣,馬上就迴道:「好多了。」


    「那我就放心了。」方慧像模像樣地道,「祖父,我們大房添人進口了,我有大嫂了,大嫂給你老人家請安來了。」


    方老伯爺道:「嗯。」


    這一聲有點勉強,不過他重病在床,怎麽出聲都有氣無力,一般人倒也聽不出其中的差別。


    丫頭去取了錦墊來,新婦頭迴請安是大禮,瑩月被趕鴨子上架,硬著頭皮在屏風旁跪下,一眼也不敢往床鋪那邊望,小聲道:「給老伯爺請安。」


    她前麵該有個「孫媳婦」的自稱,不過她說不出口,含糊著借著口齒不便給省略了。


    方老伯爺:「……」


    他忽然拍了一下床鋪,想說什麽,沒說出來,噎了口氣似的,咳嗽了起來。


    瑩月嚇得,往後一爬就想跑——她就說她不要來見方老伯爺吧,看看,真把人氣著了!


    她想跑還沒跑得掉,方寒霄正站在她側邊,她一轉身撞他衣袍下擺上了,視線受阻,她昏頭昏腦伸了手想拂開,手腕一緊,讓方寒霄捏住,丟開到旁邊去了。


    方寒霄大步上前,手勢嫻熟地把方老伯爺側扶過來,輕拍他的後心兩下,又轉到前麵替他順著心肺處,王氏則忙倒了杯茶捧過去,方寒霄接過,喂方老伯爺喝了兩口,方老伯爺才終於慢慢停止了咳嗽。


    這個過程裏,瑩月沒敢再跑——她反應過來她跑出去也逃不開幹係了,此時她一口懸著的氣剛跟著鬆下來,就聽見,方老伯爺又拍了一下床鋪。


    ……


    她快哭了:「窩窩沒想來——」真不關她事啊!


    「閉嘴。」方老伯爺虛弱地,又憤怒地打斷了她的辯解,然後拍了第三下床鋪,「徐家、徐懷英這個小畜生,給我霄兒換了個庶女就算了,還是個結巴大舌頭!」


    他的聲音出離憤怒地在房間裏響著,「老子還沒死呢!來人,抬我去徐家,老子親自去問問他,搞這麽個閨女來是不是存心嘲笑霄兒,老子要替老尚書打死他,清理門戶!」


    房間裏靜寂了片刻,隻聽見方老伯爺唿哧唿哧地喘著粗氣。


    方寒霄從他胸前撤手,往桌邊走。


    方老伯爺還要拉他:「霄兒,你站住,我跟你說,這事我必不能依著你了,娶這麽個媳婦進門,以後你這一房如何立身處事,這個不能要,真的不能要——」


    方慧疑惑地左右看看——她想替瑩月說話,可從她見瑩月開始,瑩月已經是說話不靈便的樣子了,她知道她不是啞巴,可是不是大舌頭,還真不能肯定。


    王氏也是同樣的緣故不好著聲,她成年人看事明白些,覺得瑩月好的時候應該沒這個毛病,可萬一要有呢?她打不了保票啊。


    方老伯爺養病要靜,石楠在外麵沒跟進來,這個時候,隻能瑩月自己上了,她怕方老伯爺氣壞了,也顧不得害怕了,怯怯地道:「老伯爺,我——不係大舌頭——」


    「閉嘴,閉嘴!」方老伯爺聽她說話隻覺全身都泡在酸水裏——替孫兒心疼的,他可憐的孫兒呦,娶個庶女就夠倒黴了,這下好,黴到家了!


    這成了兩口子,以後出門,一個啞巴一個大舌頭,還不成了京城一景?笑都要被人活活笑死!


    方老伯爺想到那個情景,簡直覺得有人拿刀在割他的肉。


    瑩月張著嘴巴,感覺百口莫辯——她還真沒法自辯,一說話就是越描越黑。


    方老伯爺枯瘦的手已經從床鋪裏伸出來指著她了:「叫她出去,快送迴徐家去,立刻——」


    方寒霄迴來了,一張紙一抖,顯在他眼前。


    ——她在轎子裏咬了舌,所以如此。


    方老伯爺:「刻——你怎不早說?!」


    嗯,這一點方寒霄沒有和他提過。


    方寒霄是帶著筆過來的,信筆添了幾個字給他:喝多了,忘了。


    昨晚他是新郎官,被好友灌了不少酒,過來方老伯爺這裏時一來時辰有點晚,方老伯爺快安歇了,二來他喝得多了點,一些他以為不重要的事,就省略了沒有和方老伯爺說。


    「咬舌了?」方老伯爺對著那張紙又看了一眼,陷入了沉思。


    正常一般的思路,很難去想瑩月是不小心,方老伯爺也不例外,他順理成章地照著瑩月不願替嫁咬舌明誌以示貞烈的方向去想了,他指著瑩月的手垂到了床邊,方寒霄給他掖迴被子裏去,他也沒什麽反應,又過一會,才自言自語似的衝著帳子頂道:「難得老尚書風骨未絕。」


    方寒霄知道他誤會了什麽——這個誤會他也曾經有過,他沒糾正,放任方老伯爺又神遊了一會。


    「那就——這樣吧,」方老伯爺終於迴過神來了,幹咳了一聲,「這樣,倒還湊合了。」


    他沒問瑩月為什麽先搞到「以死抗拒」,現在又打消念頭來給他請安了——多明顯,他孫兒這樣的大好男兒,什麽樣的姑娘見了能不動心,尋死一迴是義憤所迫,緩過這個勁來,又見到他孫兒,自然就歇了那份心,想好好同他孫兒過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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