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神的這片刻功夫,方寒霄已經亮出新迴應:依徐家言便是。


    他大約是習慣了以筆代口,一筆字如行雲流水,迅疾流暢,並不比常人說話慢上多少。


    亮完後,他把紙蓋迴桌麵,走到門邊,把呆呆坐著的瑩月拉了起來。


    瑩月是懵的,被他拉起來後,才迴過神來,忙向他搖頭:「嗚嗚迴家。」


    她不要將錯就錯,她要迴家。


    雖然徐家有可怕的徐大太太在等著她,但畢竟是她生活了十六年的家,怎麽也比平江伯府令她有安全感。她站在這裏,隻感覺自己是個走錯門的小偷,哪哪都不自在。


    但說不了話確實有許多不便,方寒霄不知是真沒聽懂她說什麽,還是怎麽樣,直接拉著她就往外走——準確點說是半扶半拎,瑩月一方麵不願意,另一方麵她沒體力自己走,除了失血之外,她之前的兩三日都被徐大太太關著,吃睡都不好,才導致她咬舌之後一下虛弱成這樣。


    「切哪?」


    瑩月掙紮不了,慌慌地問,問完之後想起來方寒霄不能迴答她,忙把掌心攤給他,想他寫一下。


    方寒霄沒寫,倒是不知從哪變出她那蓋袱來,手一抬,把她罩住了。


    外麵已經全是暮色了,腦袋再被一遮,瑩月什麽也看不見,下意識伸手要扯,但方寒霄扶著她的動作加了一點力道,她手臂就抬不動了——這和她先前被壓著大妝時的感覺還不一樣,那時她還能掙一下,現在男人的控製如鐵澆銅鑄,沒覺著他怎樣費力,她已經連一絲都動彈不得。


    「嗚放——」


    「霄哥兒,你做什麽去?!」


    是洪夫人從後追上來,瑩月這時候挺感謝她,問出了她想問的話。


    方寒霄迴過頭去,沉默片刻——當然他隻能沉默,離了紙筆,他無法表述出自己的意思,同樣別人也不能知道他在想什麽。


    所以,他似乎歉意地勾起唇角笑了一笑,就轉頭繼續走了。


    方伯爺也追了出來,一邊猶豫著要不要讓人上前攔阻,一邊跟在後麵追了一截,然後他漸漸發現方寒霄的行進方向了——他是要去正堂!


    平江伯府一些較為近支的親眷已經在正堂裏麵了,除此外,更重要的還有從祠堂裏請出來的已故長房夫婦的靈位,都是洪夫人事先安排好的,一應是為了新人拜堂成禮的布置。


    這個啞巴侄兒不知吃錯了什麽藥,他是真的要把徐家給他的這個假新娘子認了!


    方伯爺這就不能再觀望了,忙快走幾步,領著人攔上去道:「霄哥兒,婚姻大事,你萬不可賭氣衝動,雖則大哥不在了,還有二叔替你做主——」


    「姑爺,吉時到了,再耽擱就不吉利了。」這一句是蔡嬤嬤在旁敲的邊鼓。


    方伯爺被打斷了話,惱怒地瞪她一眼,蔡嬤嬤心裏著急,巴不得立刻按著方寒霄和瑩月把堂拜了,但不敢正麵衝撞方伯爺,被一瞪,忙又把頭縮了迴去。


    卻還是沒躲過去,洪夫人正被意外鬧得心浮氣躁,見這老婆子還敢跳出來礙事,終於忍耐不住,甩手就是一個耳光出去:「不知羞恥的老東西,你還有臉開口!」


    瑩月站在方寒霄旁邊,嚇得一顫,她當然不是心疼蔡嬤嬤,隻是自小的成長環境使然,她膽小,怕聽見這些動靜,總疑心下一個是不是就要輪到她了。


    這時候方寒霄對她的禁錮反而有一點保護的意味了,起碼他看上去不是個會動手打她的人,瑩月禁不住往他那邊挨了一點,也不敢試圖要掙開了。


    方寒霄沒什麽特別反應,不能說話省了他許多功夫,他挾起配合的瑩月來,長腿一邁三兩步繞過眾人,走得還更快起來。


    下人們遲疑地都去看方伯爺,畢竟是府中的大少爺,沒主子下令,他們也不敢硬攔。


    蔡嬤嬤不管,捂著臉忙追上去。方伯爺和洪夫人有意見又怎樣,姑爺願意就行,隔了房的叔嬸再有能耐,還管得著侄兒擇婦不成。


    這個道理方伯爺和洪夫人也是明白的,方寒霄不在乎,忍得下這口氣,他們還真沒有辦法越俎代庖,不是他的親爹娘,就強行要鬧也是名不正言不順,讓外人看一陣熱鬧就完了,掀不起大的水花來。


    洪夫人事前把什麽都算盡了,網也張好了,擎等著徐大太太投進來,徐大太太沒辜負她的期望,真敢抬了假貨送了來,可沒想到,到頭來紕漏會出在她自己府裏!


    這個大侄兒,難道當年傷的不隻是嗓子,把男人的那塊地方也傷了?不然他怎麽肯慫成這樣——


    洪夫人滿心不順地惡意猜測著,一邊去看方伯爺的臉色,指望他拿個主意出來。


    方伯爺還沒說話,便在這時,等候在外麵的一個伯府管事見到主子們終於露了麵,忙跑上前攔住道:「伯爺,客人們到了大半了,許多想跟您說話,又問大爺忽然抱著新娘子跑了是為什麽,二爺和大總管都在花廳裏照應著,有的客人還好說,有的就追問鬧騰得厲害,比如同大爺玩得好的那位薛大爺,還有隆昌侯府的岑世子,這位爺從前同我們大爺話都沒說過幾句,不知也夾在裏麵湊什麽熱鬧,還鬧著要跟薛大爺一起來找大爺,二爺被他們纏著,急得都冒了汗——」


    他說的二爺是方伯爺的長子方寒誠,方伯爺臨時走開,留了他在外麵招唿客人。


    方伯爺對兒子的窘境沒什麽反應,倒是一聽見岑世子三個字,眼底冒出抑不住的火星來——是的,徐家從來不是他的劍指所向,隆昌侯府才是。


    如果侄兒順著他的謀算走,從徐家而至岑世子,從岑世子而至隆昌侯,一整條線牽連下去,隆昌侯當年從他手裏搶走的差事,怎麽搶走的,他就能讓它怎麽易主迴來。


    但現在想這些都是白想了,方寒霄不配合,作為最關鍵的人物,他在最關鍵的問題上扼住了方伯爺的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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