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是太厲害了,蔡嬤嬤都愣了——她不是沒有話可以狡辯,她是到此時才忽然發現,洪夫人看似替侄兒出頭,可她的每一次發話,都目標明確地在拱方寒霄的火,似乎唯恐他不覺得顏麵無存,不暴跳大鬧起來。


    這跟徐大太太事前認為洪夫人做做表麵功夫後就會壓下此事的預判不一樣啊。


    究其根底,徐大太太敢玩替婚的花樣並不是因為她天真到認為可以糊弄過洪夫人,而是以為洪夫人會為了踩侄兒,配合她這個糊弄!


    蔡嬤嬤汗如雨下。


    她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比她以為的要危險很多,也許她應該聽金鈴的,在外麵就直接逃走才是。


    瑩月沒注意到蔡嬤嬤的反應,她隻在洪夫人說「咬舌自盡」的時候愣了一下,因為沒想到她的意外受傷被誤會成了這樣,而屋裏無人反駁,連蔡嬤嬤都不響,看來這成了公認的了。


    她想解釋,不過又一想,她確實不想嫁給方寒霄——他該是長姐的夫婿,洪夫人的想法從結果上也不算錯,就閉上嘴,努力又專心致誌地往床下爬。


    喝了藥後,她感覺自己攢出一點力氣了,就想趕快離開,蔡嬤嬤這時候管不了她,平江伯府的人巴不得把她掃地出門,應該也不會來攔她。


    但瑩月高估了自己的體力,她仍然手軟腳軟,腳挨下去剛夠著腳踏,撐著棉褥的手臂就撐不住一滑,整個人秤砣般往下直墜,幸虧方寒霄離得近,一伸胳膊險險在她臉著地之前把她撈了起來。


    一屋子人的注意力都被引了過來。


    瑩月:「……」


    她墜在他的懷裏,窘得頭頂冒煙,眼都睜不開,覺得自己還是直接磕地上磕暈過去比較好。


    方寒霄把她放迴了床上。


    瑩月很覺丟人,不過這時候方寒霄還能伸手救她一把,免得她把臉摔成一張柿餅,她怎麽也不能當無事發生,強迫自己睜開眼睛,跟方寒霄做了個口型:謝謝。


    她還想說你放心,她不會賴下來,一定會走的——不過這麽一串話難度有點大,不是口型能表述明白的,她嚐試了一下,隻有放棄,同時在心裏生出同情來:當個啞巴真不容易啊,才這麽一會兒,她已經覺得不方便了。


    她不會掩飾情緒,這同情直接從眼神中流露了出來,方寒霄看見了,淡淡一眼掃在她麵上,這一眼實在既不明亮,也不和氣——但也不算兇,其間的意味,更多的是將她看做一個小玩意兒,看了她,卻絲毫沒放進眼裏。


    方寒霄放好她,很快直起身來,這時候從表情上就再看不出他在想什麽了,總而言之,大概還算平靜。


    尤其是跟洪夫人的激動相比。


    作為遭受替婚侮辱的真正事主,他直到如今,好像都沒有什麽太明顯的情緒波動。


    洪夫人的目光若有似無地將他打量著,含著疑忌,正欲再說什麽,外間簾子響,趕在這個關口,平江伯步履匆匆地來了。


    蔡嬤嬤一扭頭,慌亂的眼神一亮,生出了新的希望,洪夫人也許是真的生氣被徐大太太擺了一道,失了顏麵,平江伯是男人,總該沉得住氣些,不那麽意氣用事罷?


    有一件許多人心內都有共知但因無證據而隻好存疑的事:當年方寒霄之父作為嫡長子承襲爵位,那是天經地義,無可爭駁,但方父早逝,世子位沒有順延到弟弟方正盛身上,而是傳給了年幼的兒子方寒霄,方正盛對此真能心服嗎?其後方寒霄出事,方正盛最終上位為如今的平江伯,從方寒霄出事算起雖已有五年了,可這道疑雲,始終縈繞在某些人的心中。


    徐大太太敢在徐老太爺去後,以六品官門撼平江伯府,拋一個瑩月來頂缸,與這疑雲有分不開的關係。於她內心深處,實認為她是個苦主,是方正盛搶走了望月世子夫人乃至伯夫人的美好前景,不過形勢比人強,方寒霄不中用成了廢物已是定局,她忍耐著不曾在明麵在發泄出來罷了。


    這裏麵糾結如亂麻的心態非三言兩語能敘清,總之徐大太太幹這事確實有自己認為能成事的一套邏輯,蔡嬤嬤作為心腹,很清楚主子的心態,方跟著也有自信。


    但她的自信很快再一次粉碎了,方伯爺比洪夫人還果決,根本沒給她開口的機會,他麵沉如水,進來就直接怒道:「我都聽說了,徐家竟敢如此辱霄哥兒,簡直豈有此理!夫人,不必和這些奴仆多費什麽口舌,把這假新娘子架迴轎子裏,我親自去送還徐家,要徐懷英給我個交待!」


    徐懷英就是徐大老爺。


    蔡嬤嬤變顏失色,還想尋話挽迴,但方伯爺發令是十分好使的,立刻就有人去床上拖拽瑩月,瑩月本就不想留下,毫不反抗,足夠配合,但耐不住這些人動作粗魯,她腦袋被磕在床邊圍板上,發出動靜不輕的一聲咚響,她叫不出來痛,一下被磕得眼淚汪汪。


    王大夫醫者父母心,他現在聽出來是怎麽迴事了,雖知自己不該管閑事,到底忍不住說了一句:「大——這姑娘傷得不輕。」


    方伯爺看他一眼,道:「先生怎麽在這裏?老太爺那裏離不得人,先生還是迴去靜德院看著罷——對了,這裏的事,就不要入老太爺耳了,免得驚到老太爺病體。」


    他並不怕王大夫迴去多嘴,方老伯爺真因意外有了不好,做大夫的第一個跑不掉。


    王大夫不太高興,倒不為別的,他才親手熬了一碗藥給瑩月喝下去了,這會兒病家就讓這麽對待,他覺得他的藥浪費白熬了,未免可惜。這話沒辦法跟方伯爺說,他隻有掃了方寒霄一句:「大爺叫我費這勁做什麽呢。」


    說完就走了。


    他不是伯府奴仆,不必十分看人眼色。


    伯府的奴仆也不受他幹擾,就繼續要拖拽瑩月,方寒霄卻似乎受了王大夫一句觸動,站出來,向方伯爺做了個暫停的手勢。


    方伯爺歎氣道:「霄哥兒,我知道這事很傷你的顏麵,你有氣就發出來罷,不要在心裏憋著,傷了身體就不值了。徐家那邊,我已派了人去查探到底怎麽迴事,你放心,你才迴來,二叔一定不會叫你白白受這個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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