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直升機後已經是夜晚了,冬季的冷風毫不留情地剮蹭過人的臉。


    夏莫聽取下自己的外套,轉手就想披到隻穿了一件薄款衝鋒衣的夏迴清身上。夏迴清卻一個微微側身躲開了,甚至還後退了半步。


    夏莫聽頓住腳步,緊緊地盯著也跟著停住的夏迴清,而後麵無表情地把自己的外套重新穿了迴去,再上前一步。


    夏迴清條件反射地又退後半步,夏莫聽直接拽住她的手臂往自己身邊一扯,而後一直拽著她到家。


    夏迴清想要抽迴自己的手,卻又在聽到夏莫聽不耐煩地一聲“嘖”之後不敢再動彈。她抿了抿唇,抬眼瞥了下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的其餘三人,這才發現他們其實一直在看著自己。她脖子一僵,又移開了視線,就這樣被夏莫聽拖拽著迴了家。


    直至他們站在了家門口,夏莫聽才放開了她。


    夏迴清站在那玄色大門前,突然覺得自己有些無所遁形。


    走廊的地板是灰白色大理石,被打掃的一塵不染,甚至還隱約會反光。這也使得她一步一血印,沾滿鮮血的鞋底也有些燙灼。


    趁著她發呆的間隙,夏莫聽已經把門打開換好鞋站在玄關處了。他皺了皺眉,看著仍舊站在原地似乎思緒已經飄遠的夏迴清,仿佛是命令般開口道:“趕緊進屋。”


    夏迴清這才抽迴神來,下意識就要應聲抬腿,可是她卻無論如何都抬不起來。她疑惑地低頭看去,發現自己的鞋子似乎被什麽強力膠一般狠狠地粘在了原地,抬不起挪不開。


    可是沒有強力膠呀,其他人都進屋了呀,都在看著她催她進屋呢。


    那為什麽動彈不得?


    發亮的瓷片映照出她的模樣,渾身沾滿血液,而後突然有無數的黑手朝她伸來,緊緊地抓住她的褲腿,無論她怎麽用力都無法抽出自己的腿。隨著手的伸出,逐漸爬出許多人。這些人全部都鮮血淋漓的,有孩子、有老人,更多的是年輕的雇傭兵,全都試圖順著她的腿腳爬上她的身體。


    他們張開血口,絕望道:“為什麽殺我們?我們也隻是迫不得已啊。”


    夏迴清唿吸猛地一滯,心髒就好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攫住,無數的毒蛇攀藤而上,而後張開尖牙注入毒液,讓她痛苦無比喘息不得。


    “夏迴清!”


    一聲清亮嚴厲的聲音喚醒了陷入夢魘的夏迴清。


    她茫然地抬頭循著聲音看去,聲音的盡頭是眉頭緊蹙的夏莫聽。


    夏迴清猶豫著喊:“……哥?”


    夏莫聽見她終於緩過神來才鬆了一口氣,繼續催她,“趕緊進屋,別讓我說第三遍。”


    夏迴清一頓,低頭看了眼玄關,又看了看那鋪滿整個大廳的雪白地毯,有些猶豫。


    家裏實在是太幹淨了,幹淨得一塵不染,幹淨得容不下絲毫穢物。


    她突然就有些怯場,站在門外不敢進去,雙手緊緊地攥著衣服,滿臉的局促不安。


    夏莫聽眉間攀上幾絲焦躁,沒好氣道:“還真要我說第三遍是吧?趕緊給我滾進屋。”


    夏迴清抿了抿唇,小聲說:“髒……”


    夏莫聽的耐心終於是耗盡了,大步上前就去扯她,可他一時竟然沒能扯動。


    夏莫聽心裏緩緩升騰起怒氣,咬了咬牙,直接毫不留情地將她扯進來。


    他那一扯估計也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氣,夏迴清猝不及防被他扯得一個趔趄,撞進了他的懷裏。


    她沾滿鮮血的手條件反射抓住了夏莫聽的白襯衫,盡管血跡早就幹涸,可她還是手忙腳亂地將手背在身後就要起身。


    夏莫聽卻將她緊緊摁在懷裏,冷冰冰道:“髒個屁。少廢話,先給我滾去洗個熱水澡,渾身冰得簡直不像個人。”


    夏迴清抿了抿唇,猶豫著換上自己那雙幹淨的毛拖,乖巧地去放熱水洗澡。


    等她洗完澡出來發現夏莫聽做好了晚飯,招唿她過去吃飯。


    夏迴清坐下後突然一頓,皺著眉視線到處瞟。


    夏莫聽頭也沒抬地說:“他倆去機場了,一會兒的飛機迴慶市。”


    夏迴清悶悶地嗯了一聲,低著頭認真地吃飯。


    整個過程都安安靜靜的,無論是夏莫聽還是於逢都一言不發,飯桌上一時隻剩下微小的咀嚼聲。


    越是安靜,夏迴清越是心慌,不安感將她整個人都籠罩其中,她簡直要窒息了。


    就連吃完飯之後,於逢也是一聲不吭地收拾好餐桌,而後跟著夏莫聽一起坐到沙發上。


    夏迴清站在餐桌旁邊,一動不敢動,更不知道此刻自己該怎麽辦。她僵硬地站在原處,低著頭把手背在身後,手指不安地攪動在一起,眼淚悄然地落下。


    夏莫聽聽見夏迴清輕輕地吸著鼻子,簡直都要氣死了,說:“你站在那兒做什麽?怎麽?站軍姿呢?給我過來。”


    夏迴清伸手抹了下眼淚,乖巧地走過去而後跪坐在地毯上。夏莫聽看了更氣了,一把將她拽起摁在沙發上,沒好氣說:“你哥還沒死呢,不著急跪。”


    夏迴清一聽他開口說話就鼻子酸,緊緊地抿著唇不讓自己哭出聲,簡直是可憐壞了。


    夏莫聽看她那可憐樣,無奈地歎了口氣,上手輕輕地順著她的後背。


    他那溫暖寬厚的大手撫上後背的刹那,夏迴清毫無體溫的身體才漸漸迴暖。她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哽咽著道歉,“對不起,你們不要怕我好不好?”


    夏莫聽有些哭笑不得,“我們什麽時候說怕你了?”


    夏迴清一聽他的聲音就忍不住直接哭出聲了,實在是太溫柔了。


    她哪兒受過這待遇啊,過往十幾年歲月,周圍的人看她都像是見了鬼一樣,全部都麵露驚恐躲得遠遠的。他們看向她的眼神裏隻裝著滿杯恐懼,就像他們給她取得綽號一般,都跟看見死神一樣,躲避不及。


    夏迴清也會害怕啊,她夜夜都被夢魘纏身,驚醒是常事,她甚至一度厭惡睡眠。可是人哪能不睡覺啊,所以她才要靠藥物強製入眠。可盡管如此,噩夢依然時常會降臨。


    直至林意漫的出現,她曾經見過自己最狼狽最醜陋最肮髒的一麵。


    夏迴清也曾因為被窺視本質而惶惶不安,曾因不敢麵對林意漫而逃離。可最後林意漫將她抓了迴去,安撫了她整整一夜。她最終還是在林意漫那不知疲倦的、滿含愛意與心疼的眼神中沉淪,最後才敢牽住林意漫朝自己伸來的那隻手。


    她妄圖一輩子都躲在林意漫的背後,不讓任何人窺見最糟糕不堪的自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抓住消散的月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夏至清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夏至清言並收藏抓住消散的月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