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莫聽幫忙扶著爸爸的屍體,同時還不忘了檢查夏迴清是不是真的聽話,再三叮囑:“不許轉過來。”


    夏迴清噘了噘嘴,不甘道:“知道喔。”


    媽媽吃力地背著爸爸的屍體,繞到屋後麵,放到一旁的小土堆前麵。


    夏迴清豎起耳朵聽了聽動靜,然後悄悄挪到了窗邊。以她的耳力,這點距離也能聽清。


    夏莫聽沉默地用鐵鍬在小土堆後麵挖著地。


    媽媽看著那坑越挖越大,起身拿一張破席子一裹,就這麽推下坑。她拿過夏莫聽手上的鐵鍬,一言不發地填土。


    直到幹燥的黃泥堆成土包後,她把鐵鍬丟到一邊,癱坐下去。


    夏莫聽跟著在她身邊坐下,抱著膝蓋,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媽媽轉過頭去看著他,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脊骨,笑著說:“摸著多少還是有些肉的,不像你妹妹,一摸隻能摸到骨頭。”


    夏莫聽也笑了:“隻剩骨頭那還怎麽養家呢?”


    媽媽垂眸,低聲道:“是啊,隻剩骨頭還怎麽養家呢。”


    夏莫聽轉過頭去看她,半晌,小聲問:“你也要走了嗎?”


    媽媽身子一頓,抬頭看了看那已經黑透了的天,甚至都找不出星星,隻能看到一輪明月孤寂地掛在那兒,固執地散發光芒試圖照亮這片夜空。


    她突然問:“你為什麽給你妹妹起這樣的名字?”


    夏莫聽也跟著抬頭看,笑了一聲,剛還混沌的眼眸瞬間清明:“她出生在月夜,我就去問了村頭的瘋嬸,她念過書。我就問她有沒有什麽跟月亮有關的書,我想給妹妹取名。她問我想要什麽意境的,我說意境是什麽,我不懂。她就又問我看到妹妹的第一眼是什麽感覺……”說到這,他話音一頓,朝月亮伸出手,似乎想抓住點什麽。


    他輕聲說:“我說妹妹看到我的第一眼就朝著我笑,我告訴瘋嬸,我想守護住那個笑容。就算再艱難,我都想讓她永遠不會衰敗。”


    他轉過頭看著媽媽,眼睛裏閃著點點光亮,說:“瘋嬸告訴我,有一首詩意境很美。‘明明明月是前身,迴頭成一笑,清冷幾千春’。她說妹妹可以取‘迴清’兩個字。”


    媽媽忍不住問:“是什麽意思呢?”


    夏莫聽循著記憶一字不差地複述:“皎然的明月是前身,會是誰的前身呢?迴頭的一笑,清冷了無數個春天。”


    媽媽呢喃道:“清冷了無數個春天……”她笑了笑,看著村口的方向,說:“這場罪惡的大火確實需要冷卻,蒼涼的冬天也該過去,迎來生機盎然的春天了。”


    夏莫聽聞言低下了頭,片刻,抬起頭堅定地說:“會的。”


    媽媽側過頭看著自己早早當家成熟穩重的兒子,伸手輕柔地摸了摸他的頭,說:“莫聽啊,捂住耳朵,不要去聽那些汙言穢語,不要走進那場大火,也不要淌入那篇渾濁。大膽地往前走,帶著你想要的悶頭往前走。”


    夏莫聽眼眶紅了紅,小聲說:“你也要走了是嗎?”


    媽媽低下頭,說:“我走了後,你也別讓小清看見,你爸爸說不要嚇到她。”


    夏莫聽忍著哽咽點點頭。


    媽媽笑了笑,說:“我們去找李叔吧,聽說他不知道怎麽弄來了一個相機,我給你兄妹倆拍個照。”


    夏莫聽問:“那你呢?”


    媽媽眼神暗了暗:“我啊?我就不拍了,太醜了。”


    夏莫聽說:“小清不肯的。”


    媽媽張了張嘴,低下頭想了想,說:“那就拍一張吧。”她轉過頭,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走吧,我們先吃飯,然後去拍照。”


    夏莫聽點頭,跟著媽媽迴到屋子。路過窗子時,他腳步一頓,瞥了一眼窗柩上細微的塵土拖痕,皺了皺眉,低下頭若有所思。


    三人圍坐在床榻上,夏迴清沉默地啃著玉米。


    夏莫聽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卻也沒說什麽,隻是又掰了小半根給她。


    往常看到這半截玉米就會跳腳變著法耍賴的人,這會兒卻隻是乖巧地接過去繼續啃了起來。


    夏莫聽動作一頓,無視了這段異常。


    媽媽吃完土豆後,又掰了小半根玉米,她把剩下那節又塞給了夏迴清,說:“再吃半根,你太瘦了,看著都不像4歲小孩。”


    夏莫聽見狀,正準備說些什麽。


    夏迴清卻又沉默著接了過去,兩截玉米輪著啃。


    媽媽看著一兒一女乖巧的樣子,眼神不自覺柔和下來,開口道:“小聽,小清。”


    兄妹倆同時抬起頭。


    媽媽看見他倆那同步樣,沒忍住笑出聲,笑著笑著,她迴頭看著窗外,說:“我有個龍鳳胎弟弟。”


    夏莫聽一愣,而夏迴清隻是低著頭專心啃著玉米。


    媽媽自顧自說:“你們舅舅跟我長得一個模子,隻是眉毛粗一些,經常有人把他認成女孩。”她似乎想到了什麽,笑出聲,歎口氣,繼續說:“他15歲那年逃了出去,原本是想帶著我一起的,可是多個人就多份風險,我就不去了。但你們舅舅是個倔驢,我不走他也不肯走,我沒辦法,隻好拿棍棒把他打了出去。”


    夏迴清終於開口了,聲音不知道為什麽有些沙啞:“舅舅成功了嗎?”


    媽媽沉默一會兒,輕聲說:“我也不知道。”


    夏迴清抬眼看著她,輕輕抿了抿唇,說:“你說這些是想幹什麽?”


    媽媽一愣,對上夏迴清的視線後,莫名覺得有些心虛,但不消幾秒,她就調整好了心緒,看向夏莫聽,認真囑咐:“如果你們的舅舅來找你們,你們就跟著他走。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迴來。什麽都別看,什麽都別管,就跟著他走。隻要跟著他走,你們就一定會幸福。”


    夏迴清突然出聲說:“你怎麽就敢保證一定會如你所想呢?”


    媽媽又是一愣,看著麵無表情的夏迴清,喉嚨緊了緊,說:“無論如何,都比爛在這裏要好。我不保證你們跟著他走一定會幸福,但起碼不會像我們一樣。”


    夏迴清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才低下頭接著啃玉米。


    媽媽有些緊張,問:“你會聽話的對不對?”


    夏迴清沒有看她,隻是輕聲說:“隻要哥哥跟他走,我就跟他走。”


    媽媽看向夏莫聽,夏莫聽點點頭:“好,我記住了。”


    晚飯過後,他們三人踏著月色去村尾借了相機,然後站在堂下拍了第一張合照。


    合照裏,媽媽跟夏莫聽身上披著月光,都笑得溫柔燦爛。


    隻有夏迴清半身融在黑暗裏,明明也是笑著的,卻帶著三分冷淡,眼底晦暗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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