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又過了一大段,六月,七月,尤小濤的生活依舊沒有任何新的奇跡發生。


    不知不覺間,漫山遍野的山花銷聲匿跡,枯黃色的荒野又改換綠顏,周圍的田野,莊稼成熟了一季又一季……


    而此地的盛夏的天空,幾乎沒有多少藍天白雲,更多的是一場場山雨,有時淅淅瀝瀝,有時雷雨滂沱,就好比某種約定,總是在傍晚時分隨著陰雲一起悄然來臨,在萬賴昏沉之際,給人以措手不及。


    是的,尤小濤對此早已習以為常。


    這僅僅是一年中尋常的雨季,西南地區特有的氣候條件,這裏的雨,年年如此,亙古未變,就像天空如期兌現著大地的誓言。


    在這樣的日子裏,眼前所見最多的顏色就是灰色,陰沉的天空,低矮的雲層,傳統意義上明媚和燦爛的夏日陽光在這裏是了無蹤影的。


    而此時的尤小濤,已不得不將自己的心情和生病的消息告訴姐姐。


    果然,姐姐得知他現在的境況以後,變得十分擔憂,甚至沒吃下飯,小璐沒想到自己可憐的弟弟竟在這裏遭受著這樣的折磨。


    她從電話裏說到:“現在趕緊按時吃藥,不要熬夜,多吃點飯,食堂的飯菜不想吃了自己做點,一定要把身體照顧好。”


    “嗯。”小濤聽得出姐姐的著急。


    “我沒想到你一個人在那裏承受了這麽多無助和委屈,傻孩子,以後有什麽事情一定要和家裏人商量,不要凡事都自己扛,你的工作環境和生活現狀本來就很枯燥鬱悶了,現在還身體不好,你說說,家裏就你一個頂梁柱,你要是有個什麽好歹了我們怎麽活?”說到這裏,姐姐的聲音已經有些哽咽。


    “現在什麽事都別想了,先把藥吃完,然後再去錦城複查一下,看看有沒有效果,到時候我請假來找你,現在我帶個小孩,一天忙得要死,根本脫不開身,你姐夫也在工地上累得跟條狗一樣,每天晚上很晚才下班。姐現在沒時間照顧到你,你一定要自己給自己釋放壓力。至於工作,你不想幹了就不幹了,有什麽大不了的,總不能為了掙錢把命丟在那吧。我們普通人就過普通人的日子,不要想著一夜暴富或逆天改命,你還小,一切都可以慢慢發展,不一定非要待在自己很難受的地方工作,社會這麽大,哪裏養活不了人,還非要死守那一個工作。爸媽那裏,我會給他們說明情況,你不用管,他們隻想著你掙錢,隻顧著好聽的名譽,他們根本理解不了你的心情和想法,因為他們那一代人的思想深度就是那樣。現在我將你的情況說給他們,他們應該會同意你辭職,你也不要顧慮太多了,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比你自己的人生更重要了。”


    姐姐的一番話,終於給鬱悶已久的尤小濤帶來了一絲生活的光明,是啊,自己何必拘泥於此,何必為了那虛妄的名聲而把自己“囚禁”在這荒山野嶺之中呢?人這一輩子,不應該顧及他人的眼光而活,而是以自己為中心,快樂地生活下去,因為別人永遠不知道你受的苦,他們隻知道在你背後嚼舌根,除此之外對你沒有任何幫助,所以,還何必要把他們放在心上呢?


    “你現在先買些公務員和事業單位的書,到時候有合適的考試機會就參加考試,盡量考迴來工作,那樣,我們也都能彼此照顧到。如果考不上了,你就在龍江市找個工作,以你的大學文憑在龍江市找個建築公司上班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人家寶強不就在龍江市嗎?人家一天都能快快樂樂地在市裏上班,你也可以,到時候再在龍江市裏找個對象,成家立業,這也是一種不錯的選擇,最起碼迴到了自己故鄉的城市。所以,未來的一切都是充滿希望的,無論怎樣,都不應該被困難打倒,你現在慢慢長大了,要勇敢去麵對生活,姐姐也會隨時給你指點迷津,你放心,我們已經大學畢業,我們已經在某種程度上改變了自己的命運,所以,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心理負擔了,咱們這個年齡段的大學生,不都是這樣過來的,誰還能差到哪去,誰又能好到哪去?所以,現在你就剩下兩件事:按時吃藥,然後慢慢看書。”小璐又是一番清晰的人生規劃。


    不得不說,從小到大,姐姐都是自己最好的心靈導師和生活陪伴,她和村兒裏別的女孩子可不同,她的優秀程度是尤家村同齡女孩子無法比擬的,而且,她深徹地了解自己的弟弟,了解他的性格,他的誌向,他的顧慮和牽絆。


    父母不明白的道理,她會慢慢解釋給他們說,父母不理解的事情,她能理解並且支持小濤的決定。有這樣一個姐姐,是小濤這輩子最大的幸運之一。


    晚上的時候,父母焦急地給小濤打來了電話,詢問他的病情和身體狀況,小濤說他自己一切都很好,叫他們不要太擔心。


    母親本來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得知此事以後,她急得天天睡不著覺,父親也是,他終於明白小濤為何一直不想主動給家裏打電話了,原來他過著那樣的日子。


    一個月過後,小濤終於把第一批中藥喝完,他一個人又前往錦城去複查身體。


    又是一個人住店,一個人吃飯,一個人逛街,但這次的好消息是:他的病情明顯好轉,中藥果然起大作用了!


    他將這個好消息立即告訴了父母和姐姐,免得他們擔心,家裏人知道以後,也都鬆了一口氣。


    小濤在返迴項目部的時候,繼續買了一大袋中藥,他相信,自己應該很快就會恢複健康了。


    經過大半年的療養,他能很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跳開始變得有力起來,心律逐漸趨於正常,而且也沒有之前那種虛弱的悶痛了。看來,天無絕人之路,如此善良的小濤,終於靠自己的能力,抵抗過了生活中一次巨大的考驗。


    時間來到九月份的時候,小楊第一個辭職了,他實在太想念他老家的女朋友!


    是啊,深沉的相思之苦,尤小濤何曾沒有體驗過。


    這天,小楊收拾好了行李,來到了辦公室:


    “張部長,小濤,小王,叫上小高,我們晚上下去縣城裏吃頓飯吧,這要離開了,真的舍不得你們。”


    “可以,晚上我請客,給小楊送行。”年輕的張部長也同意。


    就這樣,五個人在晚上下班的之後,來到了山腳下邊河縣的一家火鍋店。


    “小楊來了有兩年多了吧?”張部長問道。


    “是,我是前年來的。”


    “兩年多的時光,青春也算充實了。你老家有女朋友在召喚你,像你們這些小年輕人肯定是待不住的。”張部長微笑到。


    “是啊,而且人家小楊家裏條件也好,沒必要在這麽遠的地方來工作。”小王說道。


    “說實話,我很羨慕你們的,你們可以為了自己的夢想說走就走,而我就沒辦法了。我馬上就要結婚,這買房,彩禮,什麽都要錢。”張琪部長真情流露。


    “也不知道從何時起這個買房和結婚就掛上鉤了,現在的女生有很大一部分要求男方必須要有房有車,還要給天價彩禮,嗬,這完全就是建立在物質基礎上的愛情。”小濤搖了搖頭。


    “還有更可笑的,不僅要有房有車,還要男方有穩定工作,有存款。”小王笑著說到。


    “所以現在的男孩子結婚確實不容易啊,有的非常優秀的人到三十歲了也沒結婚,因為他們想要找到真正的愛情,找到自己愛的人,而不是以物質為基礎將就結婚。”張部長笑了笑,“所以小楊你得趕緊迴去把你女朋友守住了,這年頭有一個喜歡自己的女孩子,實在是不容易。”


    “嘿嘿,主要是因為她我才辭職的,不然我還能堅持一段時間,因為這裏有你們陪伴,日子還能堅持。”小楊吃了一口菜接著說到:“唉,我走了以後這個項目部也就你們幾個了,測量部和工程部的那些人自成一派,平時除了工作交流外就很少打交道,設備部沒年輕人,物資部也就小高,還有綜合部的俊哥,希望你們前程似錦,不要忘記我,不管走到哪,我們都是曾經奮戰在ck鐵路工程項目一線的一員,我們的這種感情不會變。”


    “那肯定嘛,到時候結婚的時候,別忘了給我們發請帖,哈哈哈。”小濤笑著說到。


    “一定一定,我離開後你們也照顧好自己,好好上班。小濤,你的身體逐漸恢複健康了,我真的很高興,希望你以後越來越好,早日康複。”小楊真誠祝福。


    “多多保重啊,你們都還年輕,一切都充滿了無限可能,慢慢發展吧……”張部長最後總結。


    就這樣,年輕的小楊首先離開了項目部,離開了這座偏遠山區狹小的邊河縣城,迴老家和女朋友相聚了。


    臨走的時候,項目部的大部分人都來到項目部大門口來送他,小濤和小王上前緊緊地擁抱了一下小楊,並送上了真心的祝福。他的臉上洋溢著無比輕鬆的笑容,似乎是為了奔向那美好的愛情和無限的自由時光而激動萬分。再見了,我的好兄弟,好朋友。


    現在,計劃部的辦公室裏就剩下了小濤和小王,因為張部長經常出差,不常待項目部。這些日子裏,小濤和小王總是會迴想起小楊的一切,這一年多的時光裏,他們好像經曆了很多東西。


    一起同甘苦共患難的好兄弟,一旦離開了,讓人也產生了一種人去樓空的感覺。或許,生活就是這樣吧,不斷有新的人出現,又有熟悉的人陸續離開。


    “小濤,我也快辭職了。”小王坐在對麵緩緩說道。


    “你,真的要走嗎?”


    “是的,我給你說過了,我要去追求我自己的人生。我在這裏活著,沒有任何期待,沒有任何快樂,我不想一輩子就這樣默默無聞地生活下去。”


    “我理解,我何嚐不想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啊,可是,現實又讓我不得不慎重考慮。我不知道這樣的生活還要持續多久,我真的好想逃離,去往一個廣闊的天地裏自由地唿吸和徜徉。”小濤站起來走到窗前,窗外的項目部,仍舊是一種悄無聲息的冷寂。


    “我辭職以後,首先去外麵的大城市裏去旅遊兩個月,天啦,這一年多時間裏真的把人悶壞了,我都不知道外麵的城市發展成了什麽樣子,我去了是不是連路都找不到了。”小王也起身站在了小濤旁邊。


    “我上次去錦城的時候,一個人曾經站在那人來人往的繁華商業街上,當時的我就感覺自己好像是一根枯木,沒有任何思想,沒有任何感情,就那樣呆若木雞地傻坐在那裏,眼前的一切繁華景象,都是那麽的陌生。我就自己問自己,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幹什麽,我又在渴望什麽。你知道不,這個世界上最孤獨的事情就是一個人在一座龐大的大城市裏住店、逛街、吃飯,而我,把這些都經曆了。”尤小濤笑道。


    “我明白,我們每次去外麵出差去的時候,也都是一個人,那種感覺,真的叫一個孤獨。所以,我選擇離開,選擇去熱鬧的大城市,就像你說的,人這一輩子,不應該隻為了錢,我的家庭條件一般,但我也不能為了錢而搭上我的一切。”


    “當一個人的世界裏,隻剩下漫無邊際、鋪天蓋地的灰色和無休無止、無限循環的工作的時候,那麽這個人離崩潰也就不遠了。我企圖用歡快的暢想和優美的文字來裝點我的世界以及我周圍的環境,但我發現,這一切都是徒勞而可笑的,因為隻有你一個人在乎這些東西,別人都是在正常地生活,而我卻頂著疲憊的眼睛在夜深人靜之時看著別人的生活動態,羨慕著別人的生活。我在這裏,羨慕別人說走就走的旅行,羨慕他們看四季裏美麗的風景,羨慕人家牽著心愛之人的手花前月下,也羨慕別人在燈火璀璨之中或者人多的地方快樂生活,我甚至開始羨慕有些人已經組建起一個三口之家的平淡幸福的家庭。”


    “小濤,聽你說話就像寫文章,在這樣一個滿是粗壯大漢的項目部裏,居然有你這樣一個文人墨客,你說是不是很搞笑,哈哈哈哈。”


    “是啊,哈哈哈哈,簡直是太搞笑了。那我就當一名文人,當一名作家,把我們這裏發生的所有事都記錄下來,以此來緬懷我們逝去的青春,感悟我們經曆的生活。”尤小濤打趣到。


    “嗯,寫下來吧,你完全有那個水平。”


    “文學藝術的魅力在於它能感悟人生也能表現人生,但寫作是極其艱難的,現在不僅沒心情,也沒時間,一下班就晚上十點多了,誰還有心思寫文章。”小濤喝了一口水坐了下來,接著說到:“我最大的遺憾,就是這幾年以來所遭受的的孤獨,真的,幾年時間了,都沒有遇見一個心愛的女孩,大學四年孤身一人,工作快兩年了還是孤身一人。每天下班迴到宿舍的時候,自己竟然孤單到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人家小楊還有女朋友打電話,我們就隻能自言自語。真是舉目四望,無親無故,憐憐一人,‘惟山間之清風,與空中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哈哈哈……”


    “你不去當語文老師,真的是一大憾事。”小王感慨。


    “這就叫命,自己無法改變,無能為力的事情。”小濤無奈地說道。


    “但幸好我們還年輕,諸事可期啊。”


    “此言有理,年輕,這就是我們最寶貴的財富和資本,我們完全可以應對任何挑戰,完全可以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二十四歲,一切皆有可能。”小濤咬緊嘴巴說道。


    “我比你大一歲,我二十五了。”小王說到。


    “大一歲叫什麽大嘛,我,你,還有小楊小高,我們都是同齡的年輕人。”


    “小楊已經走了。”


    “是啊,他走了,他此時應該正站在溫暖的陽光下,和自己心愛的女孩子在一起,欣賞風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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