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小濤迴到村子沒幾天,榆州理工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便寄迴來了。看著那張印有大學名字的紅色紙片,他和父母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豪。


    榆州市乃是本省的省會城市,它的名字人盡皆知,所以這份榮耀在尤家村裏的確是舉足輕重的。


    八月中旬的時候,文輝打工迴來了,當他得知尤小濤考上大學時,心裏除了為自己的好兄弟感到高興之外,也隱隱約約伴生出了一絲絲的懊悔和遺憾——是啊,自己要是和小濤一起好好讀書,那結果是否就不一樣呢?


    直到此時,他才開始意識到自己未來的路是多麽的渺茫,他的人生軌跡似乎已經注定,無法改變,而尤小濤的人生卻已經露出光輝,這多少讓文輝的心裏產生出了巨大的失落之感。


    “我說你一定會考上的,是吧?”文輝來到小濤家,笑著說道。


    “唉,不容易啊,你怎麽現在就迴來了?”尤小濤看著有些疲憊的文輝,心裏不是滋味。


    “沒活幹了,迴來休息一段時間,也迴來祝賀一下你。”文輝的臉上永遠帶著真誠的微笑。


    “來文輝,喝杯茶。”尤小濤的母親給文輝泡了一杯茶。


    “謝謝阿姨。”文輝接過茶說到,於是他又轉過頭來小聲給小濤說:“你看,你考上了大學,阿姨的臉色都變好了,她可是一直反對叔叔供你和小璐姐上學的,現在好了,她也該好好支持你了。”


    “嘿嘿,媽就是那樣,她隻看見眼前的得失,其實這些年來她也是默默地在支持著我和姐姐,隻不過她有時候就是愛抱怨,愛發脾氣。她也不容易,爸爸常年在外打工,家裏隻有媽一個人操持家務,多年來,她早已積勞成疾,滿身的傷病。”


    “你確實是長大了,以前我看你還隻是一個懵懂的學生,現在看來,你已經完全能理解父母的艱辛和苦楚。相比之下,我就遠不如你了,媽整天都在數落我,她說你看看人家小濤,現在多好的名聲,而我卻連年東奔西跑,身無分文,啥也沒幹成。”說完文輝喝了一大口茶水,點燃了一支煙。


    看著眼前失落的文輝,小濤安慰到:“你不要太妄自菲薄了,你早年間就外出打工,經曆了多少風風雨雨,這些生活的經驗和能力是我力所不及的,你已經闖蕩出了自己的路,可以掙錢養活自己,而我還是一個學生,還要在學校裏待四年。說實話,我很佩服你的勇氣和毅力,每個人的生活從來都不是平平淡淡的,你和金柱,在很多方麵依舊超越我很多啊。”


    “哈哈哈,你這個文化人就是懂得安慰人。現在你考上了大學,一下子名聲大振,威名遠播,就連旁邊那些村子的人甚至是在外地打工的人都知道你考上大學了,你說你,是不是很厲害?”


    “嗨,反正考上大學也不一定說我的命運就到了完全高枕無憂的地步,未來的路還長,我必須繼續努力才能出人頭地,不然就真的像我們村兒的人所說的“上不上大學都無所謂”了。你一年能掙不少錢,等我大學畢業參加工作的時候,說不定你們一個個都飛黃騰達了。”


    “嗯,謝謝你啊小濤,你一直都在不斷地鼓勵我,安慰我,你放心,我也不會輕易放棄的,將來誰混得好還真的不一定呢。”


    文輝的話雖然聽上去顯得略微有些不服,但他心裏也確實是這樣想的,他從來都是有一說一,想什麽說什麽,而他這樣的心態也剛好代表著尤家村一部分外出打工的年輕人的思維和心理,他們在羨慕尤小濤的同時,一個個也不甘示弱,這就是年輕人不服輸、不屈服的心理吧。


    尤小濤笑著說到:“哈哈哈,接下來,你的任務就是盡快找一個媳婦兒,以你的樣貌和品格,豈不是想找哪個就哪個?”


    “嘿,你說得太誇張了,我現在依然兩手空空,家裏又沒錢,誰會願意跟我?”文輝苦澀地笑了笑。


    “慢慢找吧,緣分到了自然就有了,反正我可能比你結婚的遲,對於愛情,我還沒考慮太多。蕭蕭要去外省,我害怕失去她,但又無能為力,我不知道她以後會遇見怎樣的男生,我也不知又有誰會走進我的世界。”


    “你害怕啥,憑你這麽好的性格和氣質,遲早會遇見屬於你的那個她的。如果蕭蕭對你真的有感情,那分隔兩地也不影響,以後工作了你們不就在一起了。”文輝知道小濤心中的摯愛就是蕭蕭,所以他也開始安慰起了小濤。


    “不說這個了,留下來我們一起吃飯吧。”尤小濤站起來挽留文輝。


    “還在家裏做啥,我已經都安排好了,今晚去我家,給你擺酒慶賀,考上大學這麽重要的喜事,不喝點兒能行?”文輝從來都是一個成熟靠譜的青年人的形象。


    出於對兄弟的感情,尤小濤答應了文輝的邀請,畢竟上大學之前,他們也該在一起好好聚一次了。


    今晚,文輝叫來了村裏兩個年輕人,當然蕭蕭也是必不可少的邀請對象,一行五六個人愉快地玩到了晚上十點多,待其他人各自散去,文輝也睡下之後,小濤和蕭蕭才有單獨相處的時間。


    “你幾號開學報到?”蕭蕭輕聲詢問小濤。


    “好像是九月六號。”


    兩個人依舊靜靜地站在門前的小路上,今晚是他們僅有的短暫的相處時光。


    時為初秋時節,晚風輕柔,秋月朦朧,村野寂靜,農舍安寧。


    遠處綿綿穀壑,近處層層莊田,村中儼然屋舍,鄉間小徑縱橫。月色清幽,銀輝灑遍萬裏,倦鳥歸林,戀與長枝相偎。匆匆歲月,洗淨少年稚嫩,漫漫前路,獨閱全新征程。臨別相逢兩凝噎,暗許相思情亦深,人生多有不稱意,直教戀人別東西。


    今夜,的確是一個分別之夜,再過幾天,他們就要各奔東西,各赴南北,前往陌生城市,體驗大學生涯,當此之時,兩人確有依依不舍之心。


    “很遺憾不能和你去上同一所大學,你有你自己的前程,我也不得已要走自己的路,但我們一定要保持聯係,隨時給彼此分享新的生活。”蕭蕭溫情脈脈,她實在無法抹去這高中三年來的甜美迴憶。


    “這個你放心,你去了就安心讀書,照顧好自己,等到節假日的時候,我們不就可以見上麵了嗎?”小濤強忍心中不舍,微笑麵對。


    “我聽說很多高中最好的朋友,到了大學裏就會忘得一幹二淨,我真怕…,真怕你到時候會忘記我。”蕭蕭低著頭,眼裏帶著些許難過。


    “我怎麽可能會忘記你,我素來注重感情,肯定不會忘記你的,你隻要不忘了我就好了,不過……,話說迴來,你要是遇見對的那個人,也不必遷就於我,你隻管放手去追求自己喜歡的人,無論那人如何,隻要是你選擇的,我都會祝福你們。”


    “你居然說這樣的話,你明明知道我喜歡你!你……”蕭蕭突然欲言又止,小臉變得羞紅,這可是她第一次在尤小濤麵前說出“喜歡”二字。


    但小濤已經有些心理準備,他不驚也不喜,隻是平靜地說到:“我們現在的感情還是過於稚嫩,等你到了一定的年齡,你就會發現,很多人似乎不是自己喜歡的人,很多事沒有想象的那麽簡單,等你到了新的環境,遇見新的朋友,你就會有這種感覺。人的感情是多變的,每個人的生命中也會遇見很多很多人,無論男女,他們有的會帶給你最美的感情體驗,有的則是教會你一些必要的東西,有的是那種遲來的相見恨晚,有的則是讓你整日裏牽腸掛肚,苦苦相思。”


    “那你是第一種人,還是最後一種人?”蕭蕭抬起頭看著月光下男孩的側臉,她的眼裏此時已經含有絲絲淚花,她不僅有對他的不舍,更多的是小濤如今對她似乎有些冷漠。


    “我現在也不知道,浮世無緣,情難到老,我們現在都不能左右我們的人生,更何況是感情,但不管我們以後會變成什麽樣,我一定會對你十分珍惜。”


    “你就別騙我了,你根本就不喜歡我對不對?”蕭蕭揚起俊俏的臉蛋質問。


    “不,我……,我……”尤小濤著實難以啟齒。


    “好了,不為難你了,雪燕對你一往情深,以後我也會盡力促成你們兩個,時候不早了,我該迴家了,再見。”說完蕭蕭即要轉身離去。


    “等等!蕭蕭,我之前說過,我們現在談情說愛確實為時尚早,就算我說我喜歡你,可這樣的愛情沒有堅實的基礎,時間長了也會淡漠,你……”沒等小濤把話說完,蕭蕭已憤然離去,一路小跑消失在了黑夜中。


    小濤僵站在原地,他一臉懊悔,真不知該如何去跟蕭蕭說明自己的心聲,因為現在的他仍舊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村學生,幾乎什麽都給不了蕭蕭,更別說是幸福。不過,他這樣做確實是為了不讓這分別變得那麽難受,他有意冷落蕭蕭,為的就是不讓她有太多的不舍,好讓她全身心地投入到大學生活。


    但這樣一來,痛苦的人恐怕就是他自己了,倘若兩個人能一起去榆州理工大學,他完全不必有如此多的計較,可現在兩人要分隔兩地,他自然要保持平靜的心才行。


    明月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垂向西側,氣溫也開始變得越來越冷,他在心中默念了一句:“蕭蕭,我喜歡你!”便轉身朝家走去……


    五天過後,尤小濤第一次出門遠行了。


    他要前往祖國西北方的一所高級理工大學——榆州理工大學。它是很多學子夢寐以求的高等學府,坐落於黃河之濱,一個西北部繁華的省會大都市榆州市中。


    九月初,他獨自一人拉著行李箱,坐上火車,來到了一個燈火輝煌的世界。


    下車的一瞬間,映入眼簾的不再是樓山城那狹小擁擠的容貌,而是真正意義上的大城市耀眼的五彩斑斕。


    寬闊的十字街道,高聳的玻璃幕牆,川流不息的各色車輛,紛繁複雜的各色人群……


    “看來,自己就要在這座城市生活四年了。”尤小濤心裏自言自語。


    尤小濤有一個親姑姑,是父親尤元奎的妹妹,她年輕時嫁給了榆州市當地的一個生意人,在火車站附近的街巷裏開著一家中型雜貨店,售賣油鹽醬醋、瓜果肉蔬等,日子相對富裕,家庭條件當然比小濤家優越許多。小濤來此之前,父親要他先去拜訪姑姑和姑父,好在這摸不著南北的大城市裏有個照應。


    小濤按照父親的安排,買了禮物,問清楚了地點,坐上出租車,徑直朝姑姑家奔去。


    一聽到自己的親侄子考上了市裏的大學並要來找她,姑姑心裏很是高興。還沒等小濤來她就和小濤的姑父提前將店打了烊,準備一會兒帶上小濤去吃飯。


    經過十幾分鍾的車程,小濤終於找到了姑姑家,看見許久不見的姑姑,小濤心裏隻有親切和高興。


    “小濤,你來啦?你一個人坐火車上來的嗎?累不累?餓不餓?嗨呀,你來就行了,還買啥禮物啊。”


    一見麵姑姑立刻就熱情地噓寒問暖,這讓小濤心裏不禁升起一陣暖流,這是他在這座陌生的大城市裏感受到的第一份溫馨。


    姑姑接過小濤的行李,繼續說到:“來,這是你姑父,聽說你要來呀,我們提前就把這店關門了。”


    “姑父好!”小濤向姑父問好。


    “哎,你好。小夥子不錯,人長得帥還學習好,哈哈哈。”姑父笑著遞給小濤一支煙,小濤表示自己現在還不能抽。


    姑父長著一國字臉,大眼濃眉,理著寸頭,一看就是一個做生意的好手。


    “餓了吧,走迴去洗洗臉,完了我們帶你去吃好吃的。你第一迴來啊當姑姑的肯定要好好款待你呢,不然你爸會笑話我,說你看你那個姑姑,小氣鬼一個,哈哈哈。我們家呀在這店的後麵,白天我們大多在店裏賣貨,晚上十點多才迴到家裏,今天你來了,我們就不做生意了,陪你玩一天再說。”姑姑拉著小濤的行李,邊走邊笑。


    “真是麻煩姑姑了,有你在這兒,我一個人就不害怕了,不然我第一迴來到大城市裏,還真有些不習慣呢。”


    “就是,你呀第一次來榆州,雖說這裏比不上沿海大城市,但也大的很呢。你一個人來上大學,有姑姑在這兒,這多少就有個照應,學校裏要是有人欺負你了你就告訴我,我們自會去找他理論!你一個人初來乍到,還是憨娃一個,平時周末了就常來家裏找姑姑和姑父,吃的住的家裏都有,你靜靜姐也去外地上學了,家裏就我和你姑父,你就把這兒當成是自己的家,不要有任何拘束。如果你沒錢花了我就給你給,沒衣服穿了我就給你買,有空了我帶你去四處逛逛,見見世麵,不然人家女孩子笑話你人長得好看卻啥都沒見過哩,嘿嘿嘿。”


    “姑姑真好!嘿嘿。”在如此親切的姑姑麵前,小濤立刻成了一個需要大人照顧的小孩子。


    “那可不嘛,我們就你這一個侄兒,還這麽懂事聽話,現在又考上了大學,我和你姑父這臉上都有光呢,你說我能不疼你嗎?你小的時候你姑父就想把你抱來我們養活,但你爸媽肯定舍不得給呀,哈哈。”


    “嘿,我聽我爸媽說過。”


    “你也知道,我們膝下無子,隻有你靜靜姐一個女兒,你呀就是我們的半個兒子,你爸媽把你交到我們手上,這大學四年呀姑姑就一定要把你照顧好,不能讓你再受委屈了。你上學這麽多年來,風裏雨裏,起早貪黑,挨了不少餓,吃了不少苦,這我都知道,你爸媽辛苦供你們讀書也不容易,你也給他們爭了光,這農村娃能考上這樣的大學,確實已經很不容易了。聽你爸說,以前你的生活費總是很拮據,剛夠自己平時的花費,你學習刻苦,經常呀餓得頭暈眼花的,現在就不怕了,有姑姑在這兒,你沒錢了姑姑就給你,我店裏的生意雖然不大,但給你給個三兩千的零花錢還是綽綽有餘的。這大學裏都有食堂,你在學校的食堂裏要吃好點,不要省錢,再也不要像以前那樣可憐得挨餓了。”


    姑姑說到這時,聲音有些哽咽,眼裏也已經含著淚花,尤小濤終於忍不住,在疼愛自己的姑姑麵前流下了感動的淚水。


    “你姑父人看上去雖然長得兇,但他心好,沒什麽脾氣,老實得很,你可不要害怕他啊!”


    “嗯,我不害怕,姑父也很熱情。”


    “嘿嘿,你們這幾個侄兒侄女中,他最喜歡的就是你和小璐,我也是,你們兩個打小就懂事聽話,和別的孩子不同,你姑父呀老是誇你們兩個呢。”


    “姑姑過獎了。”


    “你啥時候去學校呢?不行今晚就在家住一晚,明天我親自送你去學校,你大學那邊地界我熟。”


    “嗯,行呢,明天開學報到呢。”


    “那正好,今晚就在家住下,和姑姑說說話,和你姑父喝點酒,我再把你最愛吃的鹵肉買來,好好吃點。有你在啊我們這個家也熱鬧了,你先去洗臉,我這就去給你收拾房間。”


    看著姑姑家寬敞明亮的房屋,尤小濤心裏沒有很多的拘束,反而是一陣久違的親切。自離家後,這一路走來,他受盡了顛簸之苦,現在已是滿身疲憊。現在有如此熱情的姑姑和姑父,他一顆慌亂迷茫的心也就踏實多了,是啊,“他鄉遇故知”尚且是件快事,更何況是碰上了這麽好的姑姑。


    等一切都收拾好之後,姑姑和姑父開著車子帶上尤小濤前往了附近的一家高級餐廳。


    這的確是很好的一家人,他們對待小濤就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這讓小濤的心裏很是感動。這麽多年來,小濤家一直受著這個有錢的姑姑的接濟,從他記事起就記得姑姑每次過年迴來都會給他家很多錢,給他和小璐帶去好多新衣服和新玩具,還給他兩不少的壓歲錢,這讓他和小璐在孩子群裏玩耍的時候就顯得很有麵子,他和姐姐從小就衣著整齊幹淨,這多半是來自姑姑的疼愛。


    吃完飯之後,姑姑看著穿著樸素、麵色微黑的尤小濤心裏又產生了一陣憐憫,她決定帶上小濤去大商場給他買衣服。


    “來到大城市了,就要穿得時尚一點嘛,這麽精幹的小夥子,又是大學生,不穿精神怎麽能行,哈哈,快走!”


    說完姑姑帶著小濤打車來到了大型商場中。


    看著一眼望不到頂的圓形商場,尤小濤的心裏既驚歎又感慨,隻見眼前是錯落相間的大型電梯,明亮閃耀的吊墜星燈,迴轉寬敞的大理石走廊,琳琅滿目的名牌商品服裝,衣著華貴滿身奢侈品牌的高冷人群……這一切都給他帶來了不小的震撼。以前這些東西隻能在電視上看見,想不到現在自己也可以行走在其中了,相比於樓山城,這裏的繁華可謂是天壤之別。隻是大城市的生活和農村的生活完全是兩個模樣,一個熱鬧繁雜,一個安靜平淡。


    姑姑一路走一路給小濤介紹周圍的所見所聞,說他以後一個人逛街的時候就知道什麽東西該怎麽使用了。


    接連去了兩三個大商場之後,姑姑大方地給小濤買了兩套名牌衣服和兩雙名貴鞋子,她說一套不夠,平時要有換洗的才行,甚至還想給小濤再買個籃球和一副手表,結果小濤婉言拒絕了,看著手中的大包小包,就這已足以讓小濤感激涕零,怎麽還能再要其他東西呢?真想不到姑姑是這般的熱情,她的言語上甚至比自己的母親還要好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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