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著一顆忐忑和失落的心,小璐隨海霞來到了外省的一個陌生的山間小城——九裏鎮。


    從老家的橋洋鎮出發到樓山縣城再到九裏鎮,需要坐一整天的車,這真是一段漫長而遙遠的旅途。


    這一路上小璐幾乎沒吃什麽東西,她兩眼望著窗外陌生的群山和江河,心裏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慌亂和畏懼。


    這是一座全國著名的旅遊城市,它坐落於尤家村的南方。這裏到處都是風格迥異的建築和奇花異草點綴下的碧綠山水。


    旅遊勝地,毫無疑問,這裏是另外一番天地。


    寬寬的大街上,有中國人,也有外國人,他們個個穿戴時尚,麵帶笑容。街邊隨處可見高級食宿及娛樂場所,琳琅滿目的紀念飾品更是看得人眼花繚亂……


    這一切著實讓來自農村的尤小璐大開眼界了,她默默思索到:街上的所有人都是來此地旅遊享樂的,而自己卻是來這裏生存打工的,想想還真是可笑。


    現在,她沒有了“學生”這個特殊的防護罩,本想著自己隨即可以融入於大千世界,融入於這繁繁塵世,但沒想到,自己仍舊和人家不是一類人。


    就在小璐被眼前的繁華景象震驚之餘,海霞卻對這一切視若無睹,她早已習慣了這種環境。對她來說,眼前的一切早就已經見怪不怪了。可是對剛出門來的小璐來說,這裏簡直就是另外一個世界,另外一個時空,因為她發現,自己似乎不屬於這裏,狼狽而落魄的她站在此處是那麽的格格不入!


    現在,時間已經是晚上八點,四處的燈火已經通通點亮,她們必須要找個地方落腳才行。


    海霞是第二迴來這,所以她還算是輕車熟路,不一會兒功夫她們就找到了一間便宜的旅館。因為這裏是景區,好一點的旅館實在是太貴了,她們兩身上全部的錢加起來估計也不夠住一晚的。所以為了省錢,住個差一點的也無所謂,畢竟現在已經是打工人的身份了。


    等一切都安排妥當之後,小璐才想起自己一天了還沒吃東西。


    “海霞,走,我們去吃飯吧。”小璐洗了把臉,對海霞說道。


    “對,吃飯,這一天坐車坐得我骨頭架子都快散了,你不說吃飯我都忘了,走我請你去吃點好吃的,算是給你接風,這裏好吃的東西還是挺多哦,嘿嘿。”海霞微笑著說道。


    小璐跟著海霞出了旅店,準備來體驗一下這座繁華小鎮的夜市街的熱鬧。第一迴出門,尤小璐的心裏著實充滿了一些未知的恐懼,這種恐懼不是膽小或懦弱,而是對自己未來的嚴重擔憂和麵對當下生活的不知所措。


    這次初來乍到,對尤小璐來說無疑是一種新的巨大挑戰,一切都要從根本上來轉變。不過,現在有尤海霞在,這也算是一種精神上的巨大支撐和陪伴了。因為海霞的性格雖然不像小璐那般溫順,但她的心地還是十分善良的。她知道小璐現在是一個剛剛從小地方來到大地方的農村姑娘,她也知道小璐現在的心情比任何人的都低落,她更加知道她們兩個從小一起長大,現在兩個人隻有相依為命才能在這裏更好地生活下去。


    夜幕降臨,海霞早已入睡,小璐卻清醒無比。城市的霓虹忽明忽暗,異地的星空深邃而蒼茫。街上,斷斷續續的說笑聲,路上,漸行漸遠的汽笛聲,遠處,江水的奔流之聲隱約飄蕩,她,仿佛又聽見了青水江的歌聲。但她又猛地想到,這裏的水不是故鄉的水,這裏的山也不是故鄉的山,這聲音隻會驚擾疲憊的夢,它是一段刻骨的記憶,它是漂泊在外的人的微渺的祈語。


    第二天,天色剛剛微明的時候,小璐就起床了,今天她們必須要找到一份工作,否則將很難在這座城市生活下去。


    幾經周折,輾轉西東,她們幾乎走遍了這裏繁華的大街小巷,問遍了所有的餐館門店,臨近黃昏的時候,她們終於在一家星級酒店裏找到了一份工作——當服務員。


    工作第一天,早上六點上班,小璐和海霞,她們兩人總共要打掃幾十間房屋,更換無數的床單被褥!倒垃圾,拖地板,洗馬桶,擦玻璃,凡是目之所及,她們都必須要親手去處理幹淨。


    剛開始的時候,她們倆完全就是個生手,這些不費腦筋隻費體力的活計她們幹起來卻比高中數學還吃力,是啊,不僅要幹淨整潔,還要快速利落,這對她們來說的確是一個不小的考驗。從早上開始,她們要一直忙到下午兩點,而後在大灶上簡單地吃點午餐之後,就可以暫時下班休息。而晚上七點到十點,她們又要上班,必須要把換下來的床單被套清洗幹淨,而後進行晾曬折疊。


    等她們終於迴到自己狹小的宿舍之時,這個城市的繁華和熱鬧也已漸漸謝幕。是啊,第一天上班就如此的疲憊,到現在,尤小璐才切身體會到真正的打工意味著什麽,而這也完全不是海霞口中所說的外麵的“花花世界”,因為這份工作對她而言不光是體力上的付出,更有精神和心靈上的折磨。這不是說這份工作本身有多麽低級,而是自己作為一個知識青年,卻完全脫離了自己正確的發展道路。是的,自己辛勤勞動換來的一日薪酬還不夠人家一晚上的揮霍,自己讀了那麽多書到現在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用處。


    這種理想與現實的巨大反差,猶如一記記充滿了惡意的耳光在狠狠地抽打著小璐,周圍的繁榮也像一麵鏡子一樣時刻在諷刺和映照著自己的卑微。小璐明白,她已經永遠地離開了寬敞明亮的教室,永遠地告別了墨跡飄香的書本,她除了每天低眉順眼拚死幹活以外,剩下的就是對生活和命運深徹的失望,至於理想和前途,似乎早已隨著窗外的雨水一起流淌而去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尤小璐的日子明顯地難過了起來,她越來越煩悶,越來越消沉,這份微薄的收入實在不能帶給她任何生活的希望。富足和奢靡的人群每天不斷地從自己眼前經過,自己的鬱悶和狼狽也一天天地逐漸被放大而暴露於這個燈紅酒綠、華燈璀璨的城市之中了。


    可是一同前來的海霞呢,她依舊還是那般隨心所欲,對生活和命運絲毫沒有什麽抱怨,好像這一切都很正常似的。她在乎的可不是以後,而是哪個櫥窗裏的化妝品和首飾最好看,哪家服裝店的衣服更加潮流,所以她也就不能深切體會小璐如今內心深處的苦悶了。


    在每個輾轉難眠的夜裏,小璐都不斷地質問自己——這就是自己的未來嗎?這就是自己努力讀書十幾年所換來的生活麽?不,絕對不是,這不是自己想要的!自己不能如此默默無聞地沉入這紛繁世界的大海,自己的心還沒有死,至少還有最後一搏的力氣,縱然命運如何坎坷,自己也不能就這樣束手就擒。


    當下正是七月中旬,最後一批次專科院校還沒有停止填報,尤小璐經過深思熟慮,在內心強烈不甘的驅使之下她終於還是下定了決心——她決定自己供自己上大學,雖然這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也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可是為了自己,為了未來,她也要一試!生活中不乏與命運抗爭的平凡的靈魂,而她就是其中一個。


    屈指算來,尤小璐在這裏已經熬過了最痛苦的半個月,這是她對於打工生涯的初次試探,但是,她的讀書生涯似乎也並沒有多少有力的支撐,因為當她把決定上大學的意願告訴家裏人時,父母並沒有讚成,他們真的是無能為力了,那麽,接下來的艱難和困苦就要完全靠她自己去麵對了。


    經過網上查找和朋友介紹,尤小璐填報了自己的誌願,不管怎樣,她總算還是選擇了一所名不見經傳的大學,至於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她隻能默默等待了。


    傍晚時分,整個九裏鎮都籠罩在了燈火闌珊的氛圍之中,晚飯過後小璐和海霞出來散步,隻見偌大的廣場上散落著形形色色的懶散的人群,海霞跑去學老年人跳舞,而小璐卻僵站在原地,她似乎很不合群……


    又過了十來天,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到了,可小璐卻一點開心的感覺都沒有,她甚至覺得這一切都來得好諷刺,西水林業職業技術學院,這確實是最普通不過的學校了,而最重要的問題是:接下來要去哪裏借錢呢?


    為了攢夠學費,這幾天她幾乎問遍了所有的親朋好友,但得到答案都是一個:沒有!


    自己的理想,那所謂的執著,在此時此刻顯得那般脆弱無力。


    她從來沒想過自己的人生會有這樣一段插曲,現在的她兩眼茫然,前路更是一片看不見盡頭的昏暗,這樣的人生難題放在一個農村女孩麵前真是太為難她了,她到底該怎麽辦呢?


    其實,她也想過放棄大學,放棄那所謂的理想,放下那些不甘與悔恨,可是,她在心裏告訴自己:你還沒有到走不下去的那一天!


    到了八月末的時候,尤小濤的新的一學期開始了,現在,尤元奎掙來的錢隻能維持尤小濤的學費和生活費。


    這個夏天,樓山城的顏色絲毫沒有什麽變化,但尤小濤的環境卻徹底改變了——學校決定高二年級也要搬去新校區,也就是自己的姐姐曾經畢業的學校,這樣一來,他和幾個同鄉的孩子就住在了一個宿舍,他再也不用去城裏一個人租房了。因為寶強和許明不和他同班,他們兩個則住在了他對麵的宿舍樓上。蕭蕭和雪燕也是,她們同住一間宿舍,住在了學校另一邊的女生宿舍樓上。


    新的一學期意味著新的目標和計劃,就在開學的第一天,尤小濤便開始努力拚搏了,沒錯,他幾乎完全變了一個人!或者說,這才是原本真實的他。


    每天天不亮,他就早早地起床去操場背書了,因為新校區環境優美,隨處都可尋見一塊獨立的僻靜之地來看書,到上早自習的時候,他已經背了快一個小時了。


    他除了早晨比別人刻苦之外,到了晚上他幾乎也是宿舍裏睡得最遲的一個,每天晚上他都堅持做題直到淩晨兩點,高二二班雖然同為尖子班,但現如今和他這般拚命的恐怕沒有幾個。


    窗外漆黑的夜色映照著他獨自一人孤燈下的身影,他明白,這是他最後奮起反擊的時刻了,他必須盡快找迴自己,必須盡快改變自己和家人的命運。在忍受了過去那麽多的屈辱之後,他終於開始有所行動。


    有時他看書做題真的累了,就會忍不住偷偷懶,睡睡覺,但他一想到自己曾經受過的侮辱、被人嘲笑的狼狽、完全丟失的尊嚴、逐漸衰敗的家庭和麵容滄桑的父母,他就立刻又會產生巨大的動力,迫使他不斷地去努力。


    另一邊,小璐在無比艱難的情況下終於湊夠了幾千塊的大學學費,雖然這些錢在那些安閑自在的遊客眼裏幾乎是九牛一毛,可是對於她來說,這是一個來之不易的艱辛數字,這是她用四十多天忍氣吞聲的辛苦打工和親朋好友的可憐施舍中換來的,而在所有親人裏麵,隻有榆州城的姑姑給她給的最多了。


    榆州市是老家所在省份的省會城市,姑姑在那裏已經經營了十幾年,她常年做生意雖能賺一些錢,但在大城市生活的她肯定也不容易,她也有家庭也有孩子,能給小璐那麽多錢已經很不錯了。對姑姑的感激小璐現在隻能放在心裏,以後出人頭地再報答她吧。


    現在看來,小璐的日子總算是有了一線生機,在這過去的一個多月裏,隻有天知道她自己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由於日夜的操勞和憂鬱,她整個人已經消瘦了十幾斤,但她那疲憊不堪的心裏終究還是燃起了一絲久違的希望,因為有了這些錢她就可以踏進大學的校門,即使她所上的大學是一所毫無名氣的專科學校,但這對她來說已經足夠了。在她眼裏,至少老天還是給她留了一條通往未來的路,縱然這條路是那般的荊棘叢生,孤獨無助……


    這所學校位於本省的中部地區,它離故鄉的距離依然很遙遠。


    開學的第一天,小璐幾乎是含著淚水走進了寬闊的大學校園,真的,這一切仿佛都是在做夢,但又是那般真實。她獨自一人來來迴迴在校園裏漫步了很久很久,她在心底默默地感歎到:曆經千辛萬苦,總算又迴到了自己熟悉的世界,她想,這裏盡管平平無奇,盡管不是什麽知名學府,但對自己而言總算是一個新的開始,至少給她提供了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


    現在她已經站在了另一個起點,她並不責怪父母,因為那個窮家是真的拿不出多餘的錢了,她也不抱怨命運,因為她明白抱怨並沒有用,她唯一難過的一點就是,當別的女孩子還在享受著青春年華所帶來的輕鬆自在的時候,她卻孤身一人在蒼茫而陌生的城市裏奮力地與命運抗爭著……


    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小璐一邊努力學習,一邊兼職掙錢,開學上課的第一天,她便大膽地推舉自己並成功地當上了班裏的學習委員,這讓她有很多的機會認識到更多的人、接觸到更多的資源。而四處兼職掙來的錢,她就將其一分一分地存了下來。


    在樓山一中新校區裏的尤小濤,同樣也在一刻不停地激勵著自己繼續拚搏和奮鬥著。他的腦海裏不斷地迴想著父親在茫茫工地上的身影、母親在炎炎烈日下的眼淚以及村裏那些嘲笑他家的人和那些曾經蔑視過他的同學,這一切的一切,就像幻燈片一樣時刻迴放在他的腦海,使他更加充滿了反擊的力量,更加堅定了自己前進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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