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相公……”


    季湘看見了那雙千針百針納的布鞋,沾滿了泥土,再往上看,那雙溫柔帶笑的眸子藏著痛意。


    他很悲傷,卻牽扯出笑意。


    季湘慌亂的站起來,椅子發出聲響,在安靜的夜裏劃出一道漣漪。


    怎麽辦,她還沒想好什麽理由。


    “我……我先前發夢了,然後夢見有人領我去一個十分漂亮的地方……之後,醒了,你們就不見了。我很害怕,所以就來連嬸子這裏……相公,你怎麽了?你是怪我嗎……”


    季湘的聲音越來越低,她低著頭,認錯態度十分的好。


    陳解鞍看著季湘的局促,心裏的石頭慢慢落下,沒事就好,他還以為……陳家那些人故意帶走她,差點就做出無法彌補的事情了。


    “摔疼了嗎?這麽大了還不小心,等迴去燒點水好好洗個澡。”


    啊?季湘張大嘴巴,瞪著眼睛看向陳解鞍。那個悲傷的少年此時斂去了情緒,伸手攬過她,拍打那些幹涸的泥土灰塵。


    不追問一下嘛。


    她那漏洞百出的理由,隻要稍微追問,就會土崩瓦解。


    陳解鞍沒有。


    他恢複了對她的溫柔和耐心,粗布長衫上的泥點像是圖案,他隱去了今晚的不安和騷動。


    “迴家吧。”陳解鞍牽住了季湘的手,同連嬸子道歉,走出門後,時常笑著的臉灰白起來。


    他沒有燈,家裏的給了王氏,聽到季湘消息,趕的太急,沒討要火把。


    “要不,我們去找連嬸子借借?”小媳婦踢著石子,抬頭看向他時,眼圈還有些沒落幹淨的眼淚。


    陳解鞍搖頭,他蹲下身子,拍拍肩膀。


    “上來。”


    言簡意賅,季湘沒有矯情,輕輕的挨了上去。


    太輕了,小媳婦就好像沒有長肉。陳解鞍想著家裏的情況,又想起小媳婦的力氣,決不能這樣下去了。


    “娘呢?”季湘覺得太安靜了,她聽到蟲鳴,蛙聲,居然還有幾聲蟬。


    夏天真的要到了。


    “在季家坐著,等會我去接她。”季家,季湘稍微一想就知道,是相公懷疑林氏在作祟。


    季湘把下巴挨在陳解鞍的肩膀上,臉頰一歪,看見了便宜相公的側臉。這麽黑的路,他都能走的這麽穩當,真的好厲害。


    她還有一句話要說,“對不起,相公,是我不好。”


    還沒開口,陳解鞍便已經到了家門口。


    她用力奔跑的路程,原來這麽短。以前怎麽沒發現,站穩後,陳解鞍推開門。


    他要安置好媳婦再去接老娘。


    “乖,很快迴來。”


    木屋黑洞洞的像是巨獸的嘴巴,季湘看著陳解鞍轉身離開,心裏打鼓似的響了起來。


    她似乎開始怕起了黑,又或者怕一個人。


    脫掉鞋子和外衣,她縮到被子裏。


    下次去縣城,一定要買蠟燭和煤油燈。


    等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時,季湘驚醒,這才發現自己無意識中睡了過去。


    陳解鞍正端來一盆熱水,白色的帕巾還冒著熱氣。


    “娘?”


    陳解鞍像是懂季湘的心思,她還沒開口就已經說道:“已經接迴來了,她並沒有責怪你。”


    “擦擦再睡,對了,我和人討了黃梔,已經搗碎,待會幫你貼在腳底。”


    黃梔,做什麽用。


    還迷糊的季湘接過帕巾,擦了臉和手,反複幾次,擦過全身,睡衣陡然消失。


    她也想起來黃梔是拿來做什麽的,給小兒壓驚的。


    哭笑不得,她都這麽大了,黃梔怎麽可能還有用。但拗不過,還是讓他用布包好。


    看著去掉汙水的陳解鞍,季湘心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在融化。


    如果能這樣過一輩子也不錯,不不不,季湘,你在胡想什麽……陳解鞍可不是池中物,總有一天,他會飛迴自己的天地。


    而她習慣自由自在,也不喜歡孩子,擱在古代人家,就是離經叛道。


    撇開那些念頭後,陳解鞍也迴來了。他們依舊是兩床被子,季湘的睡相好了點,至少沒再往人懷裏鑽。


    隔日


    晨曦微亮,季湘早早起來用竹筒接了不少露水。


    她昨夜不知怎麽,睡得十分安穩。等起來又發現自己到了陳解鞍懷裏,輕手輕腳起來,準備了清粥和饅頭。


    王氏是第二個起的,她果然沒問季湘昨日的事情。


    “湘兒,你這接了幹什麽?”看著季湘的動作,王氏還是有些好奇的。


    季湘舉了舉竹筒,“娘,我等會給相公泡茶。”家裏沒有貴重的茶餅,而是一些散茶,季湘不認識,但是聞著味道還是不錯。


    小說裏都說露水泡茶有好處,她正好賣弄賣弄。


    王氏皺了下眉,“露水……”髒字還沒出口,陳解鞍從門內出來。


    他如四月春風,微微一笑就燦了漫天的星辰。好漂亮的少年,桃心眼的季湘再一次傻笑起來。


    顏控女孩的世界超級簡單呢,除了吃喝就是美色。


    “相公,相公,我們什麽時候去縣城?”放好竹筒,季湘忙不迭的跑到陳解鞍身邊。


    他今日穿的是新衣,王氏手巧,青色長衫用了暗紋繡樣,簡單大氣。外邊罩著件大袖,有些厚,大約是夾了棉花。


    高冠豎起,烏黑頭發又順又亮。哪裏是獵戶,明明就是秀才。


    季湘眼裏都要溢出讚美之詞,好在陳解鞍讓她也進去換新衣,這才免了那花癡目光。


    陳解鞍摸了摸自己的臉,他以前從來沒覺得自己俊朗會是多好的事情,但看著季湘這般,心裏倒是開始發慌。


    若是到了京都,她見了比我還好看的,會不會毅然決然的出牆。


    陳解鞍思慮再三,決定家中紅杏高一尺,他這院牆多三丈。


    王氏給季湘做的衣裳是水藍色的,圖案是纏枝蓮以及活靈活現的兩隻小兔。


    窄袖齊腰,芙蓉擺似的長裙,雖然不好幹活,但行走時,步態優美好看。是現下小姐時興的款式。


    看看陳解鞍,再看看自己,季湘懷疑這是情侶裝。


    臨出門,王氏叮囑了幾聲。


    坐上牛車,季湘和陳解鞍挨在一起。小夫妻甜甜蜜蜜說著話,就有不合時宜的聲音出現了。


    “鞍哥哥,你……你真的好了?”


    季湘正和陳解鞍講趣事,一轉頭就看見趙二花泫然若泣的樣子。


    她用手肘撞了撞陳解鞍,言外之意是,快看這個小媳婦,對你舊情未了。


    陳解鞍壓下眉頭,收起原先清淺的笑。他眉眼本就兇,笑時才會溫柔,此時一板正經,像是拿著戒條的老學究。


    趙二花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她梳了一個婦人發髻,木簪子底下垂著銀球球。眉眼清秀,但嘴大突出破壞了幾分柔美。


    車上還有不少人,都是村裏的婦人。此時眼睛發亮,就想從中找點八卦。


    “鞍哥哥,我……我一直很擔心你。”趙二花渾然未知自己會成為話題中心,她看著那張好看俊朗的臉,心就在被螞蟻咬。


    早知道他會好,當初就答應王氏。再看看季湘腳邊的野山羊,那可都是錢。是她的,原本都是她的。


    再看季湘,趙二花就是刀子一樣捅過去,長的又醜又瘦,還是家裏不要的,根本配不上鞍哥哥。


    季湘無辜轉頭,她咳咳兩聲,在趙二花的憤怒注視下將頭靠在陳解鞍身上。


    “孫嫂嫂,我相公他不愛與別的女子搭話,你見諒。他就這個死性子,說了幾次也不改,現在好了,讓各位嫂嫂見笑了,我這妒婦的名聲恐怕要傳出去了。”


    哼,讓你不知羞恥管人家相公叫哥哥。


    趙二花聽到周圍人嘀嘀咕咕,心裏有氣卻不好表現出來,她看著陳解鞍,眼裏充滿希冀。


    而被某人靠著的陳解鞍,歉意的一笑。


    他溫柔的撫摸著季湘的頭,幫她將碎發理好。“傻子,誰敢說你妒婦,我就讓她再也不能說話。”


    太狠了吧。


    陳解鞍說話輕的聽不見,但內容又似一把刀,將幾個想要編排季湘的女人都震懾住。


    這個男人是有血氣的,娃子小的時候還沒有顯山露水,長大後,村裏人也都明白了。因為那雙眼睛沒有東西,即便會對人笑,也是虛的。


    太假了。


    可現在,他居然能對季湘這種小丫頭寵的沒邊。


    所有人心裏都落了思量,隻有趙二花,她恨啊。


    恨娘家,恨孫大牛,更加恨的是季湘。憑什麽讓陳解鞍活過來,要是死了,自己就不會受屈辱。


    這一路,再沒不識貨的去打擾兩口子談話。


    等到了縣城,陳解鞍將背簍背好,牽著季湘準備去一趟酒樓。


    去的是相熟的酒樓,進了後廚,就有專門的人過來清點。他們都認識陳解鞍,一兩個叫著陳大哥十分熱情。


    其中有個叫大甲,他的大哥是鐵匠,陳解鞍問了路,便準備去找,早些將燒烤架準備起來,也讓媳婦安心。


    到了西街,季湘便提出要自己逛逛。陳解鞍想著鐵匠鋪不適合女人去也就答應,等看著媳婦高興離開的背影,他勾起了笑。


    “好好顧著夫人,別出了差錯。”


    他似在自言自語,又好像對著人說。而他話落離開時,巷子口有個乞丐模樣的人也端著碗離開。


    隱約還能聽到幾聲疑惑,這乞丐居然連錢也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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