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霰白自從夢見霍懾英年早逝之後,她的預言就此戛然而止,哪怕她晚上九點睡也沒夢到續集,甚至一點相關聯的提示信息都沒有。


    這不是什麽好預兆,不管從哪個角度想,都像是在預示霍懾要徹底歸西。


    腦子剛冒出來“歸西”兩個字,她的頭腦風暴就開始了。


    諸如:“暴斃”、“嗝屁”、“去世”,還有“喪生”。


    詞匯疊加起來的威力,成功使她的焦慮實現了最大化,她在手心裏掐出一排月牙狀的指甲印,下意識地瞄了一眼霍懾忘了帶走的熊,那隻熊現在坐在她家窗台上,低頭望著地板,她看著自然卷的熊腦袋,忽然喪氣地想:“搞不好這就是霍懾遺物。”


    醫院十二樓的特護病房是專門給協會空出來的,除了病人親屬就隻有協會的誌願者才能去探望,可她剛夢見霍懾歇菜,他人就出院了。


    差點忘了,死的變相說法原來還有“歇菜”。


    學校在開運動會,連帶著周末,她總共心神不寧地在家待了三天。


    白遠山早上跟她說他們十三樓現在每天忙得滿地找不到頭,他今天可以休息,還是協會看他年紀大。


    他是在陳述事實,但讓整天閑得摳腳的陳霰白,聽得很羨慕。


    她迫不及待地想確認霍懾是否尚在人間,但她手上僅有的霍懾聯絡方式像個假的,協會也沒有迴複她對霍懾住址信息的申請。


    陳霰白靠在椅子上癱了一會,癱得四大皆空,桌子旁充電的手機忽然“吱吱”的震了起來。


    她遊離在宇宙之外的意識,勉強迴歸了兩三縷,她分出神思考剛剛手機是不是響了。


    是不是來通知她記得出席霍懾葬禮,說霍懾音容宛在、笑貌猶存?


    她從椅子上跳起來,奔過去解鎖一看,收件箱有一個未讀,是協會的郵件,但不是迴複。


    她奇怪地點開一看,郵件裏冷漠地告知她收到一個誌願服務對象的投訴,她的誌願者資格目前待審核。


    協會不愧是推動誌願者職業化的地方,處理客戶投訴格外的積極,霍懾才交上去,這邊處理結果就到了。


    窗台上那隻身體比例嚴重不協調,腦袋大還沒脖子的熊,終於抗不過地心引力,“啪”的一聲栽到了地上,她放下手機把熊撈起來,熊一臉癡呆地看著她。


    這隻熊前天剛被她洗過一遍,現在蓬鬆到臉上都炸滿了自然卷,幾乎連眼睛都看不見。


    那則通知下麵還附有投訴詳情,說霍懾投訴她利用能力恐嚇誌願服務對象,而且他申請終止了後續的誌願服務。


    他這麽講也有道理,她確實跟他說了很多奇奇怪怪的瘋話。


    她無可適從地委屈了一會,把臉埋在熊肚皮上,熊身上有洗衣液的味道,夢裏那個瀕死的霍懾在她眼前一閃而過。


    預言夢這種能力除了折磨人,還有什麽別的用處嗎?


    她抱著熊,閉著眼睛在它身上吸了一口,幹燥後的清香令人安心又舒適,她想起霍懾病房裏的花香。那個香氣縈繞的病房她隻去過兩次,一次是麵試,還有一次是霍懾答應她,把能力恢複的事瞞下去……的那次。


    陳霰白終於反應過來,越想越覺得奇怪,為什麽她弄虛作假混經驗的時候,他不舉報她,非要投訴她利用能力恐嚇他?


    而且她什麽時候恐嚇他了?


    她把熊放迴窗台上,熊歪著腦袋,她伸手撥開熊眼睛周圍的絨毛,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是不是出事了?


    她心驚膽戰地想,預言成真了。


    陳霰白原地踟躕了一會,腦袋裏關於“去不去霍懾家”開始天人交戰,很快這個問題就變成了“怎麽去霍懾家”。


    她想到一個不太合適,但能弄到霍懾家的地址的辦法。


    霍懾是申請誌願服務的人,協會檔案室有專門的存放客戶信息的地方,她可以試著把霍懾檔案偷出來,但目前尷尬的地方在於,她的誌願資格目前待審核,可能連協會都進不去。


    白遠山在珍貴的休息日裏,沒有選擇休息,陳霰白也不知道他在廚房瞎搗鼓什麽,居然半天沒有動靜。


    她從房間走出來,在家裏試探地轉了兩圈,明目張膽地路過白遠山兩次,發現他沒理她。於是故作淡定地從廚房走出來,悄悄把她爸的高級誌願者證塞進兜裏,對著廚房喊了一聲:“我去一趟協會。”


    廚房那裏好像接受信息有延時,過了一會,白遠山才說:“知道了,你記得帶上手機和錢包。”


    陳霰白生怕他多問,應聲“嗯”了幾句,飛快地溜出了門。


    協會在市中心,多條公交線路直達。


    陳霰白從地鐵站出來一路衝刺,她目前的誌願者工作還是兼職,大樓來得次數不多,上次過來,還是來拿麵試資料。


    這個點進協會的人不多,她捏緊口袋裏的證件,鎮定地走進大門,協會前台正在補妝,仿佛察覺到陳霰白的視線,前台抬頭看了她兩眼。


    陳霰白立即撇開了目光,她現在起碼踐踏了兩條協會規定,沒法不慌。


    好在前台隻看了看她,又轉頭忙自己的去了。


    陳霰白以為自己渡過了一劫,正要路過前台的時候,聽見那個姐姐“哢噠”扣上了粉餅盒,她此刻做賊心虛,被嚇得一愣。


    前台用隻有陳霰白能聽到的聲音,輕輕地說:“檔案室在四樓會議室旁邊。”


    陳霰白瞪圓了眼睛,驚悚地迴頭看她,前台對她禮貌一笑,仿佛剛才隻是她的幻聽。


    她對前台道了謝,急匆匆地刷證跑進了電梯,按下四樓鍵。


    ***


    蘇崇午飯時間一直在跟負責管理誌願記錄的四樓同事套近乎,旁敲側擊地問人家知不知道胡不恤最近去了哪裏。


    檔案室工作人員本著職業素養,對讀心者百般提防,全程跟他裝傻充愣、轉移話題,連“胡不恤是誰?”這種問題都能大言不慚地問出來。


    眼看一中午都快被折騰下去了,胡老師的消息還沒探出來,他正愁著,一個小姑娘冒冒失失地撞了過來,他沒什麽事,隻是肩膀遭到了不知名堅硬物體突然的重擊,疼得毫無防備甚至眼前有些發黑而已。


    倒是那個小姑娘捂著頭坐地上了。


    被蘇崇盯了一中午的檔案室同事在一旁目睹了一切,見沒人注意,趁機悄悄跑了。


    蘇崇揉個肩膀的功夫,發現旁邊人就不見了,不禁有些鬱悶此人的機靈程度。


    地上的小姑娘已經爬起來了,十分羞愧地用手擋著臉跟他道歉,他覺得沒什麽,一低頭見牆邊突然多了一張誌願者證,估計是小姑娘的,便幫她撿了起來。


    他一彎腰又扯到了肩膀,“嘶”的倒抽了一口冷氣,無意看了一眼手裏的證,剛剛咽進去的冷氣就把他噎了一下。


    不得了,白遠山。


    陳霰白抬眼看見他手裏的東西,臉“唰”的一下白了。


    蘇崇不用讀心,光看小姑娘的表情他就明白這什麽情況了,他把印有照片的那一麵扣了過來,對她勉強地笑了一下,問:“白遠山的證怎麽在你手上?”


    陳霰白驚恐地看著他,這個人是要把她送去保安處嗎?


    蘇崇挑眉問她:“我為什麽要送你去保安處?”


    陳霰白覺得今天真是行大運,來協會一趟能連遇兩個讀心者。


    撞到讀心者不算蠢,在讀心者麵前說謊才是世界級的迷惑行為,她絞著手指,緊張地說:“白遠山是我爸,他不知道我拿他證了。”


    蘇崇知道白遠山有個女兒,就是沒想到他女兒都這麽大了,但他突然有些不明白,白遠山不是在十三樓嗎?


    他問出了聲:“你來四樓做什麽?”


    “我的誌願對象出事了,我得來檔案室找資料……”陳霰白說得語無倫次,蘇崇聽到她提到“我的誌願對象”的時候,心裏對應的名字是“霍懾”。


    蘇崇一愣,想到了什麽,他不確定地問了一聲:“陳霰白?”


    她點點頭。


    不得了,白遠山女兒是霍懾誌願者。


    但這不是吃瓜的時候。蘇崇想到她剛剛說霍懾出事了,於是伸手把她拉走了,陳霰白被他拽的一個踉蹌,蘇崇輕聲說:“這裏不方便講話,我們換個地方。”


    這人是誰?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那個青年耐心地對她解釋道:“蘇崇,中級誌願者,你別怕,我和霍懾認識。”


    陳霰白稀裏糊塗地被拉到四樓吸煙區,協會禁煙後,吸煙區成了樓裏的擺設。蘇崇知道陳霰白現在緊張,於是敞開吸煙區的門,把自己和白遠山的誌願者證都遞給她,才開口問:“霍懾怎麽了?”


    陳霰白看著證件上“蘇崇”兩個字,證件照裏的人雖然表情有些死板,但確實是眼前這個人。


    她開始磕磕絆絆地對他講自己關於霍懾的預言,蘇崇聽得很認真,聽完點頭說:“我知道了。”


    然後他掏手機給霍懾打了一個電話,想著對麵陳霰白,特地按的免提,機械的女聲在空蕩的吸煙區響起,告訴他們: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蘇崇眼皮一跳,又看了眼時間:“他可能手機沒電了,這樣,我午休還有一點時間,我送你過去,剩下的車上說。”


    說完,他猛地意識到自己特別像不法分子在誘騙無知少女,接著補充道:“你要不要拍張我的誌願者證,發給你爸?”


    陳霰白剛想拒絕,卻發現蘇崇雖然問得和藹,他遞過來的誌願者證一點也不和藹。


    過了一會,陳霰白指了指手機上的“已讀”,對他說:“他看到了。”


    蘇崇鬆了口氣,這才敢帶著陳霰白下樓。


    陳霰白拿著兩本誌願者證,老老實實地跟在他後麵,蘇崇在電梯間的鏡子裏看了她一眼,發現她額頭紅起來了。


    這個鐵一樣的額頭,看得蘇崇肩膀又開始隱隱作痛,他揉著肩膀想,白遠山女兒對陌生人戒心太低,不太行。


    剛出電梯,蘇崇就接到了白遠山的電話,蘇崇按了免提,陳霰白聽到她爸在電話裏納悶地問:“蘇崇?”


    她眼前已經出現了白遠山皺眉的樣子。


    “對,是我,就跟您說一下,我和您女兒等會去霍懾家,您別擔心。”


    白遠山不擔心,他就是奇怪陳霰白什麽時候跟協會裏的人玩得這麽好。


    到了大門口,蘇崇叫陳霰白等著,他去把車開過來。


    陳霰白轉身對前台姐姐揮了揮手,剛想拉副駕駛的門,蘇崇指頭點了點方向盤,不好意思地婉言道:“你還是坐後排吧。”


    陳霰白摸不著頭腦,覺得這個讀心者真是難以想象的奇怪。


    ***


    “霍懾他之前是高級誌願者,救誌願對象的時候溺水了,他沒告訴你?反正他能力喪失之後,協會就給他放了長假,讓他休息。”


    陳霰白猜到霍懾可能跟協會沾點關係,但不知道他居然也是誌願者。


    她坐在後座上不知所措地掐著手指,低聲說:“他出院之後,我的預言裏麵,關於他的部分就沒有了。”


    “我不太懂你們預言者,但說不定真要出事,前幾天他剛出院的時候,是有些事不對勁,”蘇崇等紅燈的時候,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你還被他投訴了?謔,這招真髒。你也別多想,他肯定有他的原因。”


    陳霰白“嗯”了一聲,她現在滿腦子都是她的夢,蘇崇聽到了細節,被激起一身雞皮疙瘩。


    蘇崇開車進了一個離協會不遠的小區,陳霰白聽說過這裏的房價,不免小小地驚歎了一聲。蘇崇輕車熟路地停在了一幢單元門前麵,解開安全帶對她說:“就是這裏,第四單元。”


    陳霰白被蘇崇一路領到了霍懾家門口,她正準備敲門,被蘇崇攔了下來,蘇崇指頭比在嘴唇上對她“噓”了一聲,然後從霍懾家門口的牛奶箱裏拿出一枚鑰匙,輕輕旋開了門。


    霍懾家裏靜悄悄的,人好像不在家,但蘇崇還是不敢發出聲音,他脫了鞋小心地踩在客廳的地板上,陳霰白看他突然僵住了。


    蘇崇環顧一圈,這個屋子裏有人在,但不是霍懾。


    差不多在衛生間的方向,他剛剛聽見有個男人在心裏不耐煩地抱怨了一聲:“真麻煩。”


    這聲音狠狠地挫在他的骨頭縫裏,蘇崇拿起客廳果籃裏的水果刀,伸手把陳霰白護在身後,一把打開了衛生間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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